其他幾國也各有所動,但大多都與南燕的動向一緻,隻是各自針對的人不太一樣罷了,比方後蜀卿白衣派出了瞿如,攜重兵二十萬駐守在與商夷相鄰的地方。
葉藏為了支援自己兄弟,二話不說拿出了大把的糧食與棉衣,承擔了一半的軍饷,更不遺餘力地替他們花巨資向朝庭訂購了最好的兵器,把他兄弟從頭武裝到腳,包得嚴嚴實實,讓他們絕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去,大膽去,後面的這些事,他全都替瞿如掃平。
在别的事情上小氣得要死的葉藏,頭一次這麼大方,朝妍批起銀子來時,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隻是很擔心他兄弟的安危,想傾盡他所有能盡的能力,讓瞿如與商葚的安全多一分保障。
留守在偃都的葉藏時常北望,眉頭不展地歎着氣,朝妍見了扶住他胳膊:“在想小師妹跟石師兄嗎?”
“是啊,也不知他們搞這麼大陣仗是想怎麼樣,現在的蜀帝,可不是以前的蜀帝了啊。”葉藏攬着朝妍肩膀,憂慮重重。
“他們肯定是知道蜀帝的變化的,也知道蜀帝身邊多了個叫書谷的人,放心吧,他們有分寸的。”朝妍寬慰着他,但其實自己的心也懸着。
小師妹最不喜這些事,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才主動挑拔起這些事?
“老天保佑,讓他們平安度過此次危機吧。”葉藏雙手合十,虔誠地向菩薩求着。
這便是此時的七國之态,每一個知道分寸的人都緊着心弦,牢牢看着遠方小小的白衹,看着魚非池與石鳳岐,看着事态的發展。
所有與魚非池他們有過關聯的人,都在暗中祈禱着他們平安無事,那樣美好的人,不要就此葬送着白衹一塊地方,不值得啊。
就連偃都渡口那賣茶湯的姜娘,都沒了什麼心思做生意,天天問着打北邊過來的生意人,問問北邊有什麼動靜,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生意人說:“北邊要打仗了,姜娘啊,你表哥怕是逃不過戰火,要死在那裡了,不如你跟了我如何?”
從不生氣,總是笑眯眯待客的姜娘摔了他的茶湯,氣得眼睛都發紅:“呸呸呸,你才要死了!你滾!”
當所有人都這樣緊張,這樣害怕,這樣擔心的時候,承載着全部壓力的魚非池,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過了,紅色的血絲布滿了她冷靜的雙眸,她甚至都不去窦士君那裡看他了,她怕自己忍不住跟窦士君說起她的緊張,她的害怕,她怕驚擾了正在休養的窦士君。
她身邊,連南九與遲歸都不在,她終于知道,一個人,到底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但她也知道,她一丁點慌張也不能有,她還精準地控制着所有事情的節奏,一旦她有所慌張,那麼所有的節奏都會被打亂,七國将陷入不可挽回的戰亂中。
她做不起這樣的罪人,她無法承受這樣的罪惡。
同住一個院子的音彌生與蘇遊看着魚非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臉色一日蒼白過一日,眼下的烏青也一日重過一日,但石鳳岐仍未有所動作。
他們道石鳳岐無情,但沒有一人知道,石鳳岐的壓力并不比魚非池的小。
大隋那邊已經來信開罵了,責令他迅速收完白衹之事,立刻回大隋請罪。
他跟老胖子的關系再怎麼親密無間,跟上央再怎麼深厚的師徒情意,也容不下他那般荒唐作死的要求,他竟敢以死相逼,脅迫隋帝不得出兵商夷!
若是史官知曉石鳳岐此間所為,怕是要在史書為他寫一筆大大的污點,為了一個女人,背棄大隋,這若還不是千古罵名,什麼才是?
據白衹前方戰報,商夷國近來已轉變了策略,不再與大隋時刻發生摩擦,轉而開始攻擊鎮守在正中間的函郡,守城的季瑾一展她大将之才,将函郡守得固若金湯,商夷半點口子都未能撬開,反而自己折損了不少人手。
這個消息傳來時,魚非池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一狠,來了。
魚非池得到情報看完之後,立刻起身往石鳳岐那方趕去,恰好,石鳳岐也來找她。
所有的矛盾在這一刻得到暫時地放下,魚非池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時候了。”
石鳳岐面無表情:“你跟我隻有這句話說?”
魚非池忽略掉他話語中的不快,沉聲說道:“以季瑾沉穩的性子,她不會輕易受人挑唆,更不會沖動出兵,現在函郡依舊守得住,不會有任何問題,但時間長了就不好說了。”tqR1
魚非池眉頭緊蹙,似有所擔心:“以韬轲師兄的手段,絕不會這般淺嘗辄止。”
她與石鳳岐之間達成過協議,這份協議此時應該要生效了——雖然這協議,是以彼此雙方的默契為前提的,誰都沒有說出口。
但是石鳳岐卻在此時說破:“大隋與商夷交兵于沙泗兩郡之間平原,西魏聞風而動意欲偷襲我軍後方,好在石磊留了人手,震懾住了蠢蠢欲動的西魏未造成什麼損失。”石鳳岐看着魚非池,說,“你可知你行此計劃,有可能将我陷入不仁不義之中?”
“以你之智,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魚非池說。
“我要感謝你對我的高擡嗎?”
“我很抱歉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對白衹而言,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白衹白衹,呵,在你心裡,現在白衹重要過一切是吧?”石鳳岐一聲冷笑,覺得這極是荒唐,她什麼時候把白衹故地當一回事過,現在倒是上心得很了是吧?
“白衹百姓數以千萬計,這是一條一條的命,一個一個鮮活的人,他們當然重要!”魚非池覺得他這是在無理取鬧。
“你到底是為了白衹,還是為了窦士君,你心裡其實清楚,能把你困在此處不會是任何外物,是你自己心甘受困于此。我比你,更了解你,所以,這樣的話,别人說來是重于泰山的責任使命,而你說來毫無意義。”
魚非池無法反駁石鳳岐的話,他說得都是對的。
說自私也自私,為難了石鳳岐,說無私也無私,救了千萬人。
但總歸,是不好的,是對不住石鳳岐的,所以魚非池也不跟他辯解,她隻是覺得突然之間頭很暈,步子晃了晃險些沒站穩。
大概是近日來熬夜太多,想事太多,她頭痛已是常态,有時候莫名其妙都一陣陣幹嘔,嘔得苦膽汁都要吐出來了,什麼都吃不下。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附着在自己身體上的這個靈魂要飄走了,整個人都是遊離狀态,就好像,這靈魂不是她的,她要還回給上天,把這多偷來的十幾年壽命,也一并還回去。
本來就是個異類,有這樣異樣的征兆也很好解釋,魚非池并不在意這些小事情,總不好偷了上天十幾年時光後,還指望着上天給自己一堆的外挂,讓自己在一個新的世界橫着走,又不是屬螃蟹的。
天底下哪兒那麼多的好事,還全讓她遇上?
她定定步子,穩了穩身形,錯過石鳳岐繼續往前走的時候,被他拉住了手臂:“你怎麼了?”
“我……我很好。”魚非池覺得,自己虧欠他很多,沒什麼資格再讓他為自己的這點小事而擔心了。
石鳳岐轉過身來看着她,她面色白得像張白紙,眼神也不再清澈明亮,怎麼看都不是很好的樣子,以為她是為白衹的事操心,本來是想關心她,說句好聽的話,可是開口卻是:“我都已經答應你的條件了,你還想怎麼樣?”
口是心非的人是要受到懲罰的。
“我沒想怎麼樣。”魚非池身體虛得厲害,經不得他幾推幾搡,也經不得他這麼大聲地逼問,隻說,“多謝你了。”
“你……”石鳳岐想聽的并不是這個。
“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魚非池打斷他的話,從他手心裡掙出手臂,寬大的袍子晃晃蕩蕩,她瘦得似片紙紮的風筝,本該乘風扶搖而上。
石鳳岐見她這樣子就來氣,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跟自己說的,幾步追上她,一把拖過她身子,眼神帶着些兇狠,還有些撕裂般的疼痛:“你跟我低一次頭,就這麼難嗎?”
魚非池低頭看看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他近來真的瘦了很多,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來了,臉上也不再像往日那裡總帶着既清貴又閑散的笑意。
有時候魚非池也會想,要不要就這樣算了,不要再硬撐下去了,反正自己也快要撐不住,明明就是很想念之前與他可以随意說話,自在調侃的時候,每次當她這麼想的時候,白衹發生這一切,都像是一記又一記響亮的耳光,劈頭蓋臉地打在她臉上,打得她清醒無比。
這段日子,他們兩人實在是都被折磨得不輕,内外的壓力,各自的背負,還有互相的傷害,所有的事情都累在了一起,快要到一個爆發的臨界點了。
但是魚非池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一切還不能走向最糟糕的地步,所以她還需要退讓,還需要再等多一段時間,等這段時間過了,随老天爺的便吧,它想怎麼玩怎麼玩,自己不再奉陪便是。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我現在,不是很想說這個。”
沉了很久的氣,魚非池盡全力讓自己顯得心平氣和,沒有半點火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