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日後石鳳岐就沒有再去找魚非池,每日按時吃藥,偶爾出門走走,活動一下身子,最多的時候,還是跟在隋帝身邊陪他看折子,也鮮少再提起自己不對勁的地方。
這日隋帝中午累了,下去歇息,石鳳岐翻着折子,上央在一邊陪着,上央慢聲道:“公子,陛下有令,明日啟程回邺甯。”
“好。”石鳳岐慢聲道。
“公子不想說什麼?”上央覺得有些不适應,以前一跟石鳳岐提到回邺甯,他總是要推诿老半天。
石鳳岐看着上央,笑聲道:“砂容城之事已然差不多,老胖子也該回去打理朝政,我也自當回去。”
“公子能這般想,便是再好不過了。”上央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這樣聽安排知分寸的公子,總覺得陌生。
“上央先生好像覺得我不會不願意回去一樣?”石鳳岐握着筆,笑看着上央。tqR1
“沒有,隻是有欣慰公子成熟了。”上央笑得很虛,心口一陣急跳,連眼神險些都不穩。
“按上央先生之意,我以前很不成熟,是嗎?”石鳳岐像是随口戲說一樣,提着筆又沾了些墨,繼續寫着折子上的批文。
“公子說笑。”上央覺得,他越發看不透石鳳岐,不明白他話中,哪一句是有深意,哪一句隻是玩笑。
石鳳岐挑挑眉,像是開玩笑一般,笑聲道:“上央先生不必擔憂,難得老胖子親自跑來接我,我若是再不回去,他真的會把石無雙的墳給扒了。”
他說完像是覺得有些奇怪,擡起頭來看着上央問道:“他以前說過要刨石無雙的墳吧?說過嗎?”
“沒有,陛下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陛下憐愛無雙太子還來不及,怎會刨他的墳呢?”上央穩住心神,從容說道。
石鳳岐放下魚非池的手,一邊走一邊搖頭:“也是,看來是我這段時間還沒有恢複過來,總是說些胡話。”
“那公子明日……”
“回,回邺甯,先生你就放心吧。”石鳳岐搭着上央的肩頭離開,踩在熱烈的豔陽中,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砂容城的事有人接手,石鳳岐覺得江淺川是個不錯的人,讓他接任太守之職,換作以前,隋帝是會考慮一下的,畢竟一個從來沒有做過官的人,一下子就坐上這麼高一把椅子,總有點不太适合。
但是這一次,他隻是對石鳳岐點頭:“就依你的。”
石鳳岐有些詫異:“我說老胖子,你都不考慮一下?”
“你是太子,太子要任命一個太守,我為何要考慮?你有你的想法。”隋帝很是慈愛地看着石鳳岐,生龍活虎,桀骜不馴,但也已知進退,已懂分寸的,他的兒子。
石鳳岐不是很相信地看着隋帝,撿了個桌上果盤裡的果子在掌心裡把玩着,不信任地語氣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對不住我,所以才答應我?沒事兒,反正我對不住你的事也挺多,你說說看嘛。”
“父子之間哪裡有這種話,好好歇息吧,明日回去路途遙遠,一路上你還得陪我看折子,你也該管管這些事了。”隋帝說着起身,也撿了個果子握在掌心。
“等一等。”石鳳岐喊道。
隋帝步子一停,有些不祥的預感,但是面色如常,回身看他:“怎麼?”
“我想把魚非池也帶去。”石鳳岐咬着果子說。
“不行。”隋帝的聲音不重,很輕,很自然,然後又問道:“你從何處得知此人?”
“她乃是無為七子,世人誰不知無為七子?”石鳳岐挑起一邊唇角,緩緩嚼着果肉,“難道老胖子你認為,我不應該知道嗎?”
“那倒不是,隻是她行事低調,非親近之人不知其名,就連無為學院的衆人也很少有知道她的,所以我有些好奇罷了。”隋帝笑着應一聲。
“她既是無為七子,若能為我大隋出力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老胖子你為什麼不肯讓我把她收為己用?”石鳳岐還是慢慢地嚼着果肉,不急不慌的樣子。
“她不适合邺甯城。”隋帝說道,也拿了個果子在掌心中慢慢揉着。
“她适不适合邺甯城,該由她決定,如果她說不肯去,我自不會強求。但我大隋若是放過這樣一位良才,豈不可可惜了?”石鳳岐還是咬着果子,就跟他往常一樣,“我把她帶回去,也是為老胖子你出力。”
“寡人說了,不行。”隋帝放下掌心裡捏着的果子,果子放到桌上,石鳳岐看以果汁從果皮裡流出來。
隋帝暗暗着,竟然用了這麼大的力氣,他像是在隐忍着什麼。
石鳳岐見了,不動聲色,隻是笑道:“還是等我問過她之後,再作決定吧,老胖子你有心要得天下,僅憑眼下我們這幾個人可是很難成事的,多一個人多一份助力。”
“寡人不需要她的襄助,而且,七子蘇于婳已在邺甯城中,寡人人手足夠!”
“兵不嫌多,這樣的道理,父皇想來也是明白的!”石鳳岐像是沒有看到隋帝的極力阻撓,依舊淡聲道,“不過,父皇好像很不樂意她去邺甯城,難道她以前在邺甯犯過什麼事,讓父皇不痛快?”
“石鳳岐,她要麼在這裡離開活下去,要麼回邺甯死去,你想看她死嗎?”隋帝的臉色終于不好,顯得陰冷。
石鳳岐聽了他這話,淡淡一笑,穩穩放下咬了一半的果子,看着隋帝:“你想殺她?”
“對,如果她跟你一起回邺甯,寡人會殺了她。”
“她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她?”
“她……她會害死你。”真要讓隋帝說魚非池做了什麼,才讓自己這麼抵觸她,倒也沒法兒一兩句話說清楚。
這麼多年的糾葛,說來都是幾席夜話,需佐好幾壇老酒,才能慢慢道來。
但是,魚非池的确會害死石鳳岐,這就已經是最重要的原因了。
隋帝離開,石鳳岐站在那裡想不明白,她會害死自己?
是刺客嗎?細作?還是什麼其他的人?
石鳳岐又撿起那咬了一半的果子咬着,一個人坐在那裡冥思苦想,左思右想,想了又想,想到最後,手裡的果子都隻剩下一個果核。
“本公子武藝超群,智慧超群,會被一個小小的女子害死?笑話!”
最後石鳳岐把果核一扔,打定了主意,甭管隋帝答不答應,他都要把魚非池帶回邺甯城裡慢慢研究。
倒也不是覺得這女子對他而言有多重要,而是隋帝越是這麼想方設法的阻止,他越是覺得有蹊跷,而且從未見過隋帝為了瞞住,對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下緘口令的,連上央也不得洩漏一個字。
如若不是自己跟着豆豆過去尋到了那魚非池,怕是到現在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号人。
越是這樣,越是奇怪。
魚非池這一覺睡得有點久,足足一天一夜沒醒過來,俊俏的公子他很惆怅,就算他有心要把這奇怪的女人帶回去,也得這女人她自己答應不是?
瞅着旁邊站着的南九跟遲歸,一個是木頭不跟他說話,另一個是臉帶恨色不想搭理他,也問不出什麼來。
眼見着這車隊馬上就要走了,她還在這裡睡着,石鳳岐内心很是着急,你倒是趕緊醒來我好問問你意見啊。
屋外的人催了好幾次,催着石鳳岐趕緊上馬車,隋帝陛下已經有些動怒了。
石鳳岐撫撫額,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後掀開魚非池被子準備把她抱上馬車。
“你做什麼?”南九一下子攔住他動作。
“把她帶回邺甯城。”石鳳岐拔開南九,說:“難道你要弄死我?”
說完他又奇怪,為什麼他會覺得南九會弄死他?
南九聽了這話也一時失神:“你記得了?”
“什麼我記得了?”石鳳岐覺得南九這話有點奇怪。
“沒事,我說錯了,你放下她!”南九看着被石鳳岐抱在懷裡的魚非池,忍不住喝道。
“我不會傷害她,我隻是有一些問題不明白,要把她帶回去問個明白。”石鳳岐說着就把魚非池抱在臂灣裡:“太輕了,怎麼這麼瘦?”
“還不是因為你!”遲歸狠着臉色擋在石鳳岐跟前,惡聲道:“石鳳岐,她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她也不會為你們大隋出力,你把她帶回邺甯城隻會害死她!她喜歡的是自由在的生活,石鳳岐,你放下她!”
盛怒之下的遲歸很小心地沒有說錯話,沒有說出石鳳岐以前就與魚非池相熟,也沒有點破是石鳳岐已經失去了記憶。
一來他的确有私心,不想讓石鳳岐想起,二來魚非池在清醒之時,很是鄭重地警告過他們,不得告訴石鳳岐這件事,否則不論是誰說漏了嘴,魚非池都會把他趕走。
所以哪怕遲歸很多話到了嘴邊,都硬生生咽回去,重新理一理,再說出來。
“她這麼排斥邺甯城嗎?”石鳳岐不解地問道。
“對,她就是這麼排斥邺甯城,也排斥你們大隋王宮,她讨厭一切束縛她自由的人和事,包括你!”遲歸大聲說道,眼中飽含着憎惡和悲痛。
已經夠苦了不是嗎?已經夠讓她絕望難過了不是嗎?跟着石鳳岐去邺甯城,那裡的勾心鬥角,那裡的明争暗殺,難道還要讓小師姐再經曆一次嗎?
他能忘,小師姐也能忘,隻是需要時間,他跟南九可以帶着小師姐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看不到,聽不到石鳳岐的地方,給她足夠多的時間,她總能忘了石鳳岐,忘記這一切!
石鳳岐聽了遲歸的話,低頭看了看臂灣裡的魚非池,輕輕擰起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