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蔣家,裝模作樣了大半天的石鳳岐與魚非池兩人,一邊看着前方往前走,一邊默契伸出手掌對掌。
“這家夥倒是吐了不少東西出來。”石鳳岐說。
“當然了,換他全家老小的性命,不拿點值錢的東西出來,怎麼可能?”魚非池說。
“猜一下,他們下一步是什麼?”石鳳岐站定。
魚非池回頭看着他:“林皇後。”tqR1
蔣翰吐露的東西,無非是怎麼跟林家這朝中重臣勾結,以前替林家做事的時候,留過哪些帳薄可以做證據,有哪些人可以做人證,還有林家平日裡藏銀子的地方。
石牧寒平時又與哪些朝中大臣暗結黨羽,交換利益,懷着不軌之心準備如何把石鳳岐趕出東宮。
順便不還賣了賣以前石鳳岐還沒有回來的時候,石牧寒對假太子行過哪些歹事,比如刺殺啦,下毒啦,養蠱啦……
反正,都是些“小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兩個去蔣家去得太過光明正大,大搖大擺地走進去,然後這事兒,就很“不小心”地傳到了林皇後耳中。
林皇後痛心于石牧寒的愚蠢與暴戾,也心急于替他補好這個漏洞和危機,兩重怒火攻心之下,她險些沒一巴掌扇在石牧寒臉上。
“蔣家與林家來往多年,交情深厚,本是你最好的助力,你竟然親手殺了蔣家的女兒,你能跟我說說,這麼些年,你除了長個子以外,有沒有長過腦子?”林皇後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石牧寒。
石牧寒對林皇後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這會兒連頭也擡不起,隻快速答話道:“蔣薇安胡言亂語,頂撞魚非池,更險些說漏了我們的計劃,當時情況下,殺了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否則……”
“你不能把她打暈嗎?你真的沒有辦法讓她閉嘴嗎?還是因為你根本不想娶她,正好找了個機會把她除掉?”林皇後一話戳破石牧寒的謊話。
石牧寒心中一驚,頭埋得更低,不再說話。
“你是覺得她出身不夠,資格不夠,甚至連容貌也不夠,所以配不上你,本宮讓你娶她你覺得是受了侮辱,這才是你真正殺她的原因吧?”林皇後走下高椅,慢慢走到石牧寒跟前。
石牧寒按在地上的十指用力,死死扣着光潔的地面,指節突起,他不敢承認這的确就是他所想的,他從來不敢忤逆林皇後。
林皇後手指擡起石牧寒的下巴,看着她的兒子:“相比石鳳岐有一個學識,智慧,容貌都是絕佳之姿的太子妃,你覺得蔣薇安根本不配成為你将來的正房,就算你有朝一日成了太子,你的太子妃也還是不如石鳳岐的,所以你恨不得早些殺了她,再另尋一個可以比過魚非池的女人,完完全全,從所有方面徹底地赢過石鳳岐,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母後!”石牧寒聲音打顫,被迫對着林皇後的雙眼也惶恐不安。
“我的皇兒啊,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你不如石鳳岐呢?”林皇後的手指慢慢用力,尖銳的指甲掐進石牧寒臉上的肉裡,“承認了之後,你就不會犯這種錯誤,母後為你準備多年的心血,也不會一朝白費,難道有上一次的教訓你還不夠嗎?!”
林皇後猛地用力,指甲劃抓破石牧寒的臉,留下五道猩紅的指甲血印。
而林皇後弓着五指,握成爪的形狀,恨聲道:“當年本宮不輸先皇後分毫,我都能低三下四忍上數年,忍到她病死在床榻!你如今處處不如她的兒子,你忍一忍就那麼難嗎?你以為你做的這些蠢事,真的瞞得陛下嗎?陛下不過是用你來磨石鳳岐這把刀,你卻渾然不知!”
石牧寒臉上一陣鑽心地刺痛,死死握着雙手緊着牙關,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他必須依靠于林皇後,因為林家隻聽林皇後的,他在朝中的那些人脈,也隻聽林皇後的,石牧寒并沒有幾分實權在握。
他就像是被林皇後庇佑在寬大羽翼下的雛鳥,離了林皇後,他什麼都不是。
林皇後最後合上她描着精緻眼妝的眼睛,隐約可見的魚尾紋昭示着她的已不再年輕,塗着正紅口脂的她疲憊地說:“滾吧,這段時間什麼也不要做,老老實實地在府上呆着。”
石牧寒因為過份用力控制而顯得僵硬的身子跪拜過林皇後,然後快速轉身,帶着說不清是恨還是怕的情緒,沉默着退下。
等到鳳宮之中歸于平靜,林皇後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吐出心中的滞郁之氣一般。
除非她替石牧寒掃清一切難題,才有可能讓石牧寒穩穩當當地坐上帝位,不然,他總會跌跟頭的,而那些在暗中等着機會的人,一旦看到他跌倒,就會蜂擁而上把他踩進泥裡。
很早以前說過,林皇後對石鳳岐他們會做兩手準備。
一是強大他們自身,二是對石鳳岐這方下手。
強大自身當然是指與蔣家的婚事,這是她幫石牧寒精挑細選過後的,現在與蔣家結親,可以擴大石牧寒在貴族圈子中的影響力,得到他們的信任與支持,如此一來,與上央在朝中的力量更容易形成抗衡。
現在可好,石牧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直接把蔣薇安親手殺了,完全毀掉了林皇後精心安排的一手好棋。
那麼,林皇後就要保證她安排的另一手不會再出錯。
她要開始反擊,對付石鳳岐。
既然隋帝對石鳳岐這麼放心,讓石牧寒成為他的磨刀石,那如果這塊磨刀石把刀子折了,也隻能怨刀子不是好鋼所造,難成利器,隋帝便怪不得她!
四月初九,是隋帝六十三歲的壽辰。
隋帝不是個愛講究場面的人,更不愛愛鋪張浪費,所以每年的壽辰隻是在宮中備下了一桌宴席,讓一些必須來的人,以及他看得順眼的人與他一同吃個飯,就算是過了這帝君的壽辰。
這一年也不例外,隻是往年陪着他過生辰的假太子換成了真太子,真太子還帶了個太子妃一同進來。
石鳳岐與魚非池換了宮裝,在宮門口遇上了上央,三人一同進宮去陪隋帝過生辰,進了殿行了禮入了席,席上還有林皇後和石牧寒,以及另外幾位重要的臣子。
面對着一大桌子上好的佳肴,小太監卻提進來一個食盒,食盒裡裝着一碗普通的豆子面,面條上方擱着幾片燙白菜,面條下面窩着個煎雞蛋,面湯透亮清香。
魚非池看着笑,小聲對石鳳岐說:“玉娘做的?”
石鳳岐點點頭,也小聲說:“不錯,正是玉娘的豆子面,老胖子每年生辰都要吃她親手做的面的。”
魚非池輕輕點點頭,繼續小聲道:“哦,原來隋帝陛下還挺念舊。”
兩人這般小小聲說話,小小幅度點頭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在這個飯桌上吃飯無聊得很。
對面坐着的是全是重臣,石鳳岐坐在隋帝左手邊,魚非池挨着石鳳岐,而在隋帝右手邊坐着林皇後,石牧寒在林皇後之下,這個身份地位啊,在飯桌上一覽無餘。
這種場合,怎麼都不适合胡來,也不适合看到好吃的兩眼發光,要随時随刻地端着各自的身份架子。
雖然隋帝老胖子是個不按套路出牌,老是氣得跳腳的老胖子,但是也不是時時刻刻地發瘋,這種時候魚非池也不能逾越了規矩,有損帝家顔面。
魚非池腰闆挺得筆直,這身上的衣服又很厚重,她坐得,甚是辛苦。
隋帝攪着豆子面,正準備吃,見到魚非池也看過來,被隋帝發現的魚非池,尴尬地笑了笑。
說真的,這一桌子好吃的,都比不得玉娘那碗面來得誘人。
隋帝覺得好笑,拿着小碗挑了些出來,又夾了兩片小白菜,舀了些湯,遞給石鳳岐,示意他拿給魚非池。
這小動作看得不止魚非池一愣,就連下方的大臣也有點吃驚——先前沒見隋帝這麼疼愛太子兒媳啊?
石鳳岐把面推到魚非池跟前,小聲道:“吃吧,老胖子挺疼你的。”
魚非池接過面,沖老胖子眨巴眼,算是謝過,拿起筷子悶頭吃面,桌上的人你來我往地說着話拍着馬屁,她全當聽不見。
吃着吃着,坐在隋帝旁邊的林皇後微帶些笑意的聲音絲毫也不突兀地響起在魚非池耳邊:“太子妃乃是無為七子出身,不知你其他幾位師兄弟是不是也像這你冰雪聰明。”
魚非池咽下嘴裡的面湯,心想着自己是太子妃,就要太子妃的樣子,受點累不打緊,别給石鳳岐丢人,更要對得起老胖子這一小碗面,不就是裝腔作勢嗎?裝就是了!
所以她笑容捏得剛剛好,聲音也把控得剛剛好,像極了有修養有涵養的大家閨秀:“謝皇後娘娘誇獎,臣媳幾位師兄弟,自然都是人傑之輩的。”
石鳳岐聽着她這樣說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可是聽說你幾位師兄弟去了不同的地方,好像老大窦士君先前就在舊白衹吧,太子妃果然了不得,對着同門師兄弟,也未有絲毫手軟的地方,為了大隋掙來一半的白衹舊地。”林皇後臉上帶着适宜的笑容,目光也透着真誠,好像真的在誇魚非池一樣。
石鳳岐在桌上緊緊一握魚非池的手,微寒的眼神看向林皇後——在這種時候,故意揭魚非池的舊傷,她到底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