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将南燕的事兒細細寫成,蘇門的白鴿撲愣愣飛走,玉娘望着白鴿遠去的方向輕出一口氣,她兒子笑寒,此劫算是過了。
不管是因為綠腰的信也好,商帝的命令也好,韬轲都停下了要強行渡江的瘋狂念頭。
大家都明白,真正使韬轲放下這念頭的,是來自于大隋的軍事威懾,也就是笑寒大軍的全力戒備,迫使韬轲不得不暫時放棄這樣的沖動。
說不好石鳳岐對韬轲這樣的退卻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他的内心幾乎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最壞不過是韬轲渡江,那便是一場血戰,笑寒萬事俱備,未必會輸,最好莫過于此時,韬轲退讓,兩方再次保持彌足珍貴的平和。
這平和撐不了太久,石鳳岐對此很清楚,于是,這樣的彌足珍貴都變得有點可有可無。
對韬轲退走這件事最為不滿的人當屬遲歸,他在這件事上沒少出主意,許多辦法都可以重創韬轲大軍,讓他們死在蒼江半道上。
卯足了勁,興奮地等着戰果的遲歸卻被告知,韬轲不打了。
他失望至極,悶悶不樂,他失去了一個向魚非池證明自己本事的機會。
這想法也是比較特别的,盼着别人來送死,以此反襯出自己的聰明與能力。
“蘇門來信說,是綠腰給韬轲師兄寫了信,韬轲師兄才徹底斷了渡江的想法。”石鳳岐沒搭理遲歸的悶悶不樂,隻是平靜地說道。
遲歸冷嗤一聲:“韬轲師兄身為商夷大将,竟然為了一個女子的信就放棄為國盡忠的機會,不是太好笑了嗎?”
石鳳岐反駁一聲:“遲歸你少在這裡惡心人行不行?”
“哦?”遲歸偏頭看着石鳳岐:“那依你的話,你是覺得韬轲師兄這樣因為私情就放棄家國之事,是值得鼓勵的了?”
他冷笑道:“你們這些人不是個個都想着家國天下,可以為之舍生忘死嗎?不是個個都覺得若為天下故,有何不可抛嗎?那為什麼如今事到臨頭了,卻舍不得這舍不得那?還是說你們都是些僞君子,嘴上逞能說得痛快,其實根本做不到?”
石鳳岐心中想着,遲歸約摸是智障。
于是隻淡淡掃了他一眼,懶得跟他理論,他總是有一套他自己邏輯缜密的理論。
魚非池覺得遲歸這個思想是很危險的,剛準備說話,卻又聽到遲歸說:“何不幹脆利索地承認你們也不過是些有私欲之人,少把自己說得過份偉大,這樣韬轲師兄做任何決定我便都可以理解,偏生他要做出一副商夷忠臣良将的樣子,卻幹些與他這忠臣良将不相符的事,無端讓人看不過眼。”
魚非池默了默,覺着再由遲歸這般胡說八道下去,估計他能把所有忠臣良将都撈出來鞭一回屍,就為了發洩心頭的不快。
所以魚非池及時出聲阻止了他。
魚非池說:“阿遲,首先,韬轲放棄強渡蒼陵并非僅僅是因為綠腰,綠腰隻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絕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笑寒對他們的震懾,讓韬轲知難而退,不做無謂無的犧牲。”
“其實,與綠腰的信同去的,是商帝的聖旨,也就是說,是商帝下了旨意讓韬轲不得強渡,綠腰隻是第二重保險,以慰韬轲情苦。最後,家國大愛與兒女小愛都是高尚的,任何光明溫暖的感情都值得被尊重,不容踐踏。”
“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就歡呼雀躍地等着另一個人去死,心安理得地等着對方為自己獻上生命。。”
她的話一句比一句重,綿裡藏着訓斥的針,挑出了遲歸最反的骨。
遲歸聽罷愣住半晌,他記得他的小師姐已經很久沒有跟他說這麼多話了,難得說一說,卻是看似溫和實則嚴厲的指責,而且是為了韬轲這樣一個外人,遲歸認真地想了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有錯,所以惹得魚非池不快。
他澄澈雙眼中的光芒暗下來,低下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與面對石鳳岐時的輕蔑不屑判若兩人。
幾經掙紮過後,他才輕聲說:“也許是我太急了吧,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小師姐。”
“你先回房吧,這件事便算是暫告一段落,韬轲師兄不會一直被困在南燕,他一定會想出解圍之法,我們要做的,不過是比他更早想到,做好準備。”魚非池說道。
“嗯,我知道了。”遲歸很是勉強地拉起了一個笑容,像是給他自己打氣加油一般。
待得遲歸離開,魚非池才對石鳳岐說:“韬轲退得不正常。”
“自然,他此時退回南燕不再北上,意味着抛棄初止,以初止的能力,不可能面對得了瞿如與蘇于婳這樣的強強聯手。”石鳳岐神色微凝,“一旦初止覆沒,商夷本土的防禦便形同虛設,包括商夷國都金陵都如囊中之物,瞿如随時可以探手取之,韬轲與商帝必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們依然這麼做了。”
“商帝絕不會在此時抛掉初止這粒棋,初止也絕不可能會讓他自己變成廢棋,他們必然有下一步的打算。”魚非池接話道。
“對,正是他們這一步打算很穩妥,韬轲才敢退。”石鳳岐頭倚在椅背上,似喃喃自語般:“他們會如何解初止之危?”
“此時去強大初止已是不可能了,如果我是商帝,我會選擇削弱對手。”魚非池在屋子裡慢慢踱着步子,一邊想一邊說,說得很慢:“對手是既然是瞿如與蘇于婳這樣的強強聯手,那麼将他們分開是最好的辦法。”tqR1
“初止畢竟無為七子,七子之中無一庸才。初止面對蘇于婳或許力有不逮,但是面對瞿如,卻可以以智周旋。”石鳳岐慢慢接過話頭。
“不錯,所以,商帝應該會對蘇師姐出手。”魚非池看着魚非池,目光炯然,“但蘇師姐沒有弱點,商帝如何下手?”
蘇于婳不同于任何人,她沒有軟肋,沒有顧忌,甚至沒有缺陷,幾乎沒有任何一種事情能使她受到傷害,若真如魚非池他們所料的,商帝真要對蘇于婳下手,實在是很難想出,商帝會用什麼樣的辦法。
那幾乎是一個沒有弱點的人。
武功出衆,智慧出衆,沒有情欲,無所牽絆,唯一想的不過是天下一統。
但是商帝不愧為石鳳岐最強大的對手,他在極短的時間裡,給了石鳳岐一個猝不及防的打擊,顯露出他身為商夷帝君的睿智,還有那麼一絲狡猾。
就在魚非池他們還在想商帝會如何安排蘇于婳之時,商帝已然快速出手。
或者說,商帝在給韬轲去信之前就已經提前安排了這件事,畢竟他勒令韬轲不得強渡蒼江之時,總要想好初止的後路。
所以給韬轲去信和調離蘇于婳這兩件事是同時發生,不過是顯露後果的時間有些前後不一而已。
那日他去了綠腰那裡拿了信送去給韬轲之後,轉頭就下了另一道密旨,這道密旨遭到了随行大臣的強烈反對,隻差一頭撞死在桌案上來明志。
商帝卻顯得無動于衷,着了人将要以死明志的大臣架下去,該下的聖旨照下不誤,每到這種時候,他便有些懷念韬轲在他左右時的感覺,他從來不需對韬轲解釋任何,韬轲總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這道聖旨一直去到了金陵,金陵起了些喧嘩,留守金陵的老臣們白胡子顫顫,佝偻身軀也顫顫,有句話在他們心間不敢說:陛下這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
不過好在商帝是個鎮得住場子的帝君,在商夷國上下都極有君威,商夷國内無人敢對他的命令有半點質疑,哪怕臣子們是戰戰又兢兢,但提溜着小命的,他們還是把這事兒辦漂亮了。
他們一邊辦這事兒的時候,一邊望着商夷帝陵的方向,暗自想着,那長眠于帝陵之下的長公主殿下,可不要氣得活過來才好。
長眠的長公主殿下一生為商夷所立功績不知幾多,其中最出名的有兩樁事,其一數收後蜀,這是不世功績,當世難尋第二個長公主做出這等豐功偉業,值得讓人銘記。
這其二嘛,要數養細作。
如今整個商夷這麼繁密穩定,高效安全的情報網,都是當年商向暖與韬轲在先人的基礎上,一點點改良着培養出來的,數年積累,苦心經營,才得到了如今聲望不輸蘇門的商夷細作,為商夷帶來無數的秘密和消息,保障着商夷的消息四通八達。
這其間所耗費的心血難以計數,細作們所立的功勳也數不勝數,是以整個商夷上下對他們的這個情報網極是看重,也極是滿意,輕易不敢有人對這情報系統抱不軌之心。
但是,不知商帝他老人家是怎麼個想法,突然就打上了這商夷細作情報網的主意,而且這主意打得還挺作死,足足能把那脾氣嬌縱,傲慢跋扈的長公主殿下氣得活過來,指着他鼻子罵上三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