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瘋子滿腦子奇思妙想,有些瘋子偏執成狂,這兩種人魚非池都不相認識,尤其是後一種,如苗芽兒這種。
所以魚非池并未吃她準備的宵夜,雖然她平時喜好吃美食,但這種美食她還是不沾為好,上樓之時苗芽兒喚她:“魚姑娘,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魚非池轉身看她:“什麼?”
“那些奴隸,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既然她已經認定了那些奴隸是她自己救出來的,活在她為自己編織的虛妄幻想中,又怎會再多問這個問題?
魚非池笑而不答,隻繼續上樓,下方的苗芽兒卻追問不休,那方的石鳳岐攪了攪碗裡的米粥,笑聲道:“這與你有何幹系?你好好做你的英雄便是。”
“石公子,你不喜歡這樣的芽兒嗎?”苗芽兒奇怪地問。
“你是怎樣跟我有什麼關系?”石鳳岐笑着起身,幾步跳上樓梯,與魚非池并肩走上二樓,送她回房休息。
留得苗芽兒眼中疑惑與憤怒相交織。
這問題自然不是苗芽兒想問的,那三百奴隸從何而來與她根本沒有關系,隻要能成就她光芒萬丈的形象,其他的事都與她無關,想問這個問題的人是葉華明。
他看緊了奴隸場,加派了人手,等着魚非池他們的人一來,便要将他們重創,隻是他們在奴隸場等了又等,卻什麼也沒等到,遠處卻傳來了苗芽兒“救出”奴隸的壯舉。
葉華明便猜得到,這是他早先丢失的那三百奴隸,是葉華侬那個無能廢物沒有看住的奴隸,這是葉家的财富,丢失了不說,還為他人所用,攻擊葉家。
他便想知,這邺甯城還有什麼地方藏得住這麼多人,而不被葉家的人發現,他更想知,魚非池又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将他們化為己用,那些奴隸經過訓練之後,早已沒了最初的神智,如同一個個木偶般,若非有人指點,或者說有人下命令,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便要借苗芽兒的嘴來問一問,事情的原本模樣是怎麼樣。
但是葉華明未想到,這個時候的魚非池已經看穿了苗芽兒的異樣,根本不會告訴她真相。
苗芽兒選擇活在她自己編織的謊言中,這對魚非池他們來講,是一個比較麻煩的事,她随時有可能做出計劃之外的事情來,于是魚非池不得不将計劃進程拉快,在苗芽兒尚還未瘋得徹底的時候,把戲演完。
第三幕戲,迅速開啟,這一幕戲是最關鍵最兇險的一步,苗芽兒的英雄形象也會樹立至巅峰。
她領三百奴隸,怒砸葉家奴隸場,狠踢太守府大門,要為失去自由的人們讨一個公道。
這一幕戲的關鍵人物是韬轲與商向暖,因為他們必須發揮商夷國在大隋國的全部人脈與力量,将人群的憤怒和熱情點燃,不止那三百奴隸要如同斯巴達三百勇士一般英勇無敵,還需要足夠強大的群衆基礎。
說簡單一些,便是群衆的力量是偉大的,無窮的。
因着這幕戲關鍵,就連石鳳岐都暴露了一些他暗藏的實力,諸位可還記得那位後蜀國的國君卿白衣?卿白衣治國能力頂破天就是馬馬虎虎的水準,但是後蜀的生意卻是做得極大,連邺甯城都有他們的巧衣閣。
石鳳岐很是無恥地借着自己與卿白衣交命的情份,肆意調用了這些生意人,反正卿白衣定然不會生氣,卿白衣本也是個不怕惹事兒的主,有這種熱鬧他巴不得湊一腳。
如此,街上人流開始有組織有規模有目的性地向葉家奴隸場湧去,葉華明便是準備了再多人手,也阻止不了這麼多人,隻能眼睜睜看着快要修建完畢的奴隸再一次被打砸得稀巴爛,也隻能眼看着他們搶出了奴隸場裡正在受訓的奴隸。
那是一副很令人心顫的畫面,那些匍匐跪在地的,那些被吊在鐵鍊之上受鞭刑的,那些衣衫破爛蜷縮在角落裡眼中隻剩下恐懼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有鮮活的生命。
當這樣一副震撼人心的場景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衆人眼前時,無人可以裝作看不見。
是的,誰都默認了須彌大陸上有奴隸生意這種行當的存在,誰都知道奴隸一生沒有自由與意識,誰都曉得奴隸隻是貴族的玩物,不及貴婦懷中一條狗一隻貓來得精貴,可是沒有人幾個人當場見過奴隸是如何被馴化的,如何被折磨,如何變得麻木不仁的。
除了這世上,最令人惡心的奴隸主之外,沒有人知道,奴隸這門生意,可以髒到連多看一眼都是罪孽,當這一切鮮血淋漓地呈現在他們面前時,拷問的是一個人的良心。
商向暖轉頭不忍細看,這位長公主除了對她的皇兄和溫暖有着扭曲的恨意之外,其他的時候都是正常的,甚至勉強當得上善良二字,她從來不知,那些運往商夷金陵城的奴隸,曾經受過這樣的苦難。
“待我回商夷,要跟皇兄說,這生意以後……商夷便不要做了吧。”商向暖低聲對韬轲道。
韬轲隻是怅惘地歎息了一聲:“難啊,長公主,你不知,這些奴隸還有他用。”
他說着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茶室,他知道,魚非池就在那裡注視着這一切,韬轲在想,魚非池所做的這一切看似對付葉家,是不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這奴隸生意不過眼,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把這生意狠狠重擊?
若真如此,魚非池這個平日裡看上去懶惰閑散的人,或許有一樣頂好也頂壞的東西,這東西叫良心。
沒有人比韬轲最清楚,若成為無為七子,什麼都可以有,唯獨良心這東西,萬萬存不得。
站在魚非池身邊的南九手指在輕輕發抖,他目力極好,奴隸場的一切他盡收眼底,半點不漏,那些被糟蹋得沒了人樣的奴隸,他們所過的日子南九也曾經過過,所以他能感同身受,他有切膚之痛。
魚非池趴在窗子上看着下方的一切,并未回頭去安慰南九,她可以為南九擋住一切羞辱他,看不起他的人,但是她無法替南九去除心魔,與其時時溫柔呵護,不如讓他自己面對,這法子或許殘忍或許刻薄,甚至不近人情,但卻是最好的。
本來魚非池,也沒想要做一個溫柔的人啊。
與他人的目光不一樣,魚非池并未将過多的眼神放在奴隸場上,而是看着帶領奴隸和百姓砸奴隸場的苗芽兒,她眼中有極不合宜的興奮之色,當大家對這慘景都感到痛心與難過時,她卻是亢奮的。tqR1
她真的極為享受這樣衆人擁護的感受,哪怕她到這擁護的代價,是她眼前那些孤苦可憐的奴隸悲慘的人生。
“你會不會後悔,挑中了苗芽兒?”與她同坐茶樓的石鳳岐問話。
“為什麼這麼問?”魚非池懶懶地說。
“畢竟原本她隻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子,若不是我們将她們拉進來,她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變化,她現在已經徹底沉淪在了眼前的光環中。”石鳳岐笑聲問她。
魚非池轉轉腦袋看着石鳳岐,莫名笑了一下:“我來反問你一下,她是因為得不到你,才想要變成你喜歡的樣子,至少她認為你喜歡她這樣,于是沉淪美夢中迷失方向,所以石鳳岐,你會不會後悔,挑中了苗芽兒?”
“我不會,我無需為他人的選擇背負内疚。”石鳳岐說得自然,這樣看,往日裡罵他一句薄情寡義的衣冠禽獸,也當真不算冤枉了他。
魚非池說:“所以,我也不會。”
“唉,我與你真是天生一對。”
石鳳岐心口石頭悄悄放下,他便是擔心魚非池會因為苗芽兒的事有所自責,才有了那一問,現在看來,罵她一聲良心讓狗吃了,也是罵得對。
苗芽兒說了她要選擇自己的人生,願意活在這虛假的萬丈光芒裡,魚非池自不會攔着,隻要她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她想這樣活一輩子魚非池都沒意見,就是不知等這幾幕戲落下後,苗芽兒她能不能自己再造這一段光芒。
更何況,之前魚非池已與苗芽兒談過,她是清醒地知道她在做什麼的。
魚非池向來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她該負的責任會負,不該背的内疚她半點也不會有,她從來也就沒有多餘的同情心,什麼都是恰到好處。
日光很好,雪色也也很好,石鳳岐在側細細看着魚非池懶懶散散趴在窗子上的側臉,她眉目開始漸漸長開,少了往日裡的稚氣,多了些少女氣息,薄薄的光勾勒她皎好的容顔,白色的袍子更襯得她雪色透白,雖不事裝扮,但仍難掩風華。
就算她從不曾刻意,可她一直都有嚣張豔麗的模樣。
石鳳岐心想,若能看這樣的她一輩子,該是多好?
而南九在旁邊悄悄退幾步,看着石鳳岐靜靜注視魚非池,他的唇角也緩緩勾着笑,有人待小姐好,那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