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魚非池他們分析了一整晚的蘇于婳,此時正在她自己房中點燈看信。tqR1
蘇于婳是一個情緒不多的,或者說,她根本沒什麼常人的情緒,她可以理解人們複雜多變的心思與情感,但是她不屑一顧。
驕傲又冷漠的人。
細長的手指拆開密封,她展開信,信上的字迹隽麗且硬朗,信上說:“太子已知南燕之事,當作提防。”
寫信的人是上央,又有什麼事是可以瞞得過上央的呢?尤其是豆豆,豆豆什麼事都瞞不過上央。
蘇于婳看罷信之後燒成灰燼,并不準備回信。
她了解她的小師妹,小師妹是個聰明人,不會在這種時候做出蠢事,所以根本不需提防。
“表姐,當初殺死曲拂的人,是我。”蘇遊一臉奇怪地看着蘇于婳。
“是嗎?難道不是商夷國的殺手?”蘇于婳漠然的眸子裡不帶感情,像是看不見蘇遊眼中卑微的情愫。
“是,是商夷國的人。”面對蘇于婳,蘇遊從來沒有任何原則。
“南燕與蒼陵之間如何了?”蘇于婳端着茶杯,輕輕拔動茶杯蓋,半點情緒波動也沒有。
“不日将開戰,後蜀可以解圍。”蘇遊謙卑地站在她面前,聲音也放得低,不似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樣子,他謹慎小心得像是個做了好事渴望着大人表揚的,不受寵的孩子。
“嗯。”蘇于婳隻是淡漠無奇地應了一聲,再未多話。
蘇遊站在她面前,百般不自在,不自在到感覺手都不知往哪裡放,他站在那裡,局促不安。
“表姐之前,好像忘了告訴我魚姑娘并不知她太子妃被褫奪之事。”蘇遊的臉上的笑容僵硬無比,問這話他鼓了太多勇氣。
蘇于婳喝口茶,依舊平淡無奇地聲音說:“她早晚會知道,早與晚有何區别?”
“隋……隋帝容不下她了嗎?”蘇遊再次小心地問。
蘇于婳的眼睛看了一眼蘇遊,蘇遊趕緊把頭埋得很低很低,低得隻差埋進他自己的脖子裡:“你好像很擔心她?”
“不是的,我隻是擔心表姐你這樣做,會激怒于她,而她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蘇遊連忙擡頭解釋,連眼神都充滿着急切,像是生怕蘇于婳不相信他。
蘇于婳輕笑一聲,笑聲中帶着嘲意:“我并不想激怒她,我隻是希望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要的是這天下,任何敢攔的人,我都不會客氣。她身為我的小師妹,比你清楚這一點,所以你不必憂心。”
“是,表姐。”蘇遊再次低下頭。
“下去吧,後蜀有什麼動向,立刻前來告訴我。”蘇于婳擡手,手掌輕撫,便熄了屋中的燈。
她坐在黑暗之中,隐去她那張強勢而淩厲的面龐,也隐去了她漠然而無情的眼神。
蘇遊悄無聲息地退下,離開,未發出一點點聲響,出了蘇于婳的屋子之後,他目光回望着蘇于婳的房間,眼神像是自嘲,也像是受傷,更多的是無奈。
好像不管自己做多少事,她從來都看不上呢。
她看得上什麼呢?她看得上的,隻有這天下吧?
說來後蜀,近年來實在是倒黴得很。
剛剛跟商夷打完,好不容易停戰,後蜀得了一口喘息的機會,還沒樂呵上幾天呢,又聞蒼陵胡虜來。
這都是些什麼事兒?
剛剛松一口氣的卿白衣又不得不急急忙忙地應對蒼陵的進攻,雖然書谷與瞿如皆不在,他倒也沒有忙中出亂,沉得下氣跟蒼陵斡旋,一邊斡旋一邊想着解決之法。
同樣有些焦慮的人還有葉藏與朝妍,先前他們按魚非池的計劃把後蜀坑了一個十成十,雖然卿白衣沒說什麼,但是葉藏總不會天真到以為葉藏看不出任何玄機來。
這個事情,有那麼點像是摸老虎屁股,太歲頭上動土。
就看哪天卿白衣狠下心腸來,葉藏這條小命甚至上就要與世說再見了。
況且瞿如與商葚已經離開了,他們在軍中最大的依仗不在,本就是一件挺危險的事。
所以,葉藏在商夷喊停戰之後,簡直是一天的功夫也沒耽擱,該開的鋪子趕緊快,該給的銀子趕緊給,該怎麼哄卿白衣開心也趕緊哄,隻要能把小命再延上一延,等着最後離開。
他相信,他一定可以離開,因為魚非池與石鳳岐不可能放棄他們。
他按着魚非池的安排,趕緊想辦法把在後蜀這麼多年的根基搬走,也甭管會虧多少,折損多少了,總好過連命都沒有。
隻是他剛剛着手幹這事兒,來一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境逢生,蒼陵這些龜孫子打過來了。
葉藏心裡,甚是悲苦。
他氣得一摔帳冊,罵罵咧咧:“他娘的蒼陵這些狗孫子,這些年來我給他們送的銀子少了嗎?就不能等爺爺我跑了再打嗎?這些狗孫子!”
朝妍在一邊聽着他破口大罵,知道他是這些天壓力太大了,壓得快要喘不過氣,所以這會兒蒼陵一來攪局,徹底讓他爆發出來,什麼也不再顧及了。
“咱該做還是得做,我覺得,蒼陵這事兒不會那麼容易的。”朝妍好聲好氣地勸着他,拍着他的後背。
葉藏一頭埋進朝妍的兇,罵道:“媳婦兒啊,我心裡苦啊,我不就是想賺兩銀子嗎?我被他們兩個坑得好慘啊!”
朝妍聽着發笑:“要不是他們,你哪兒能賺這麼多銀子?咱就不說遠的,就說這後蜀,當年若不是石師弟幫忙搭線,你哪裡能那麼快發家?若不是非池師妹那時候連幾年以後的事情都替你想周全了,你隻需按着她的安排走,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成為我的第一财神呀。”
“你就知道幫他們。”葉藏悶聲哼哼。
“本來他們也就幫過我們很多,況且,我們戊字班的人呢,最講究個團結齊心,他們在拼了命地救我們兩個,我們怎麼可以怨怪他們?”朝妍笑聲道。
“我不怪他們,我擔心的是蜀帝。石師弟把蜀帝真的當朋友當兄弟,可是我擔心蜀帝已經不是以前的蜀帝了。”葉藏無奈地歎聲氣,從朝妍懷裡起來,拉着她的手說道。
“如果蜀帝真的變得六親不認,我們早就沒命了。”朝妍若有所思地說,“他變得再多,他也不會忘記與石師弟之間的情份的。你難道忘了,咱們的石師弟可是連小師妹都拿得下的人,還拿不下一個卿白衣?”
“有理!”葉藏聽她這樣說,也放心了一些,唉聲歎氣道:“也不知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成婚,我們也好去拜賀。”
兩人說着這些話,一路猛攻南燕的蒼陵,在某一日,遭遇了極為強烈的後方攻擊。
南燕這個軟趴趴地,娘們兒似的國家,好像突然一日發了潑辣勁兒,狠狠一刀紮進了蒼陵的後方。
領兵的老将軍他眉須發白,走路都要拄着拐杖,可是打起仗來卻讓年輕的後生都敬畏。
那偉岸又高大的身軀,撐起着整個南燕的骨頭,他是頂天立地,威名震懾天下的挽将軍,他守住南燕邊關幾十年,擊退敵人上百回。
倒也不是說他一生未嘗敗迹,而是他這個人像是最勇敢的角鬥士,從不服輸,敗了之後可以立刻站起來再戰。
如同千錘百煉的鋼鐵,他剛中有柔,堅韌難摧。
年輕的人兒或許都隻在故事裡聽說過這位傳奇将軍的大名,未曾在戰場上親眼見過。
但是老一輩的人知道,這位創下過無數奇迹一般的戰事的老将軍,他有着何等可怕的能力,他的軍事韬略,足以讓後人敬仰膜拜。
他是戰場上無所不能的神,他像是一個最忠誠最勇敢的男子,保護着南燕這個最柔軟最多情的女子。
他帶着南燕的大軍,攻向了蒼陵,一場在他們兩國之間暗藏了太久的戰事,在無數次的小心避免,嚴陣以待之後,終于徹底爆發,聲勢浩大,震動天下。
後蜀的壓力陡然一松,剛打沒幾天的蒼陵他像洪水猛獸一樣沖過來,又像急灘流水一般離去。
卿白衣還沒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情況,就收到了音彌生這位南燕世子的來信,信中他說:“承蒙當年長公主卿年救命之恩,今日當報。”
卿白衣見信,撕成粉末。
他不需要音彌生報恩,他要音彌生永遠記住,是他害死了卿年!害死了他的妹妹!
這是他欠自己的,也是南燕欠後蜀的!
卿白衣那張以前總是笑意盈然,俊雅好看臉的上醜陋地猙獰着痛苦,他已不愛着白衣,他厭惡這顔色,就像厭惡曾經的自己。
如果當年他能像此時一般狠心,就不會害死那麼多人,不會害得卿年早早喪命,不會害得溫暖生不如死。
他恨着所有的過往,包括他自己,但他唯獨不恨石鳳岐。
他試過去恨,恨不起來,一想到石鳳岐那張臉,想到他曾經搭着自己肩膀與自己走雞鬥狗賭骰子,嬉笑打罵鬧成一團,他就沒辦法對那個人生起恨來。
那是他曾經最好的日子,沒有任何陰霾與絕望,沒有現在這麼多的痛苦跟無奈,他最明媚,最燦爛,最無畏的日子,他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