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看着空蕩蕩的暗室,看到鐵鍊沒有絲毫損毀,暗室的門是被人從外開鎖,她撿起地上的鐵鍊,摸一摸那冰涼的觸感,隻是笑着歎了聲氣。
“石鳳岐你個王八犢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罵過石鳳岐王八犢子了,尤其是知道他跟大隋先帝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認親大典之後,更加少罵他,原因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簡單的不過是罵他王八犢子總有點連着先帝也一起罵了的意思,那樣英明的千古一帝,魚非池不大好罵人家是王八。
複雜的嘛,則是因為,她在不知不覺間發現,石鳳岐這個年輕人,他的心智和兇懷,越來越令自己贊歎,再罵他王八犢子已是不合适。
不過今日他幹的這事兒,着着實實襯得上這一聲罵。
他簡直是回到了學院裡時的那份頑劣性子,什麼禍事他都敢惹,都不怕把天戳出一個窟窿來。
得了,他要把天戳一個窟窿,魚非池也得做一做那好心的善良女娲,給他把這天補上。
于是她扔下鐵鍊,笑看着滿臉驚詫不知所措的門口衆人,笑眯眯道:“沒事兒,我去把他找回來。”
“他瘋了不成?”葉藏氣罵道,“好不容易把那禍害抓回來,前兩天我一直叫他把這禍害解決了安心,他非不肯聽,這下好了吧?他瘋了吧!”
“他知道現在大戰在即,多少人指望着他嗎?他這麼任性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人這麼多年的努力啊!”
“氣死我了,媽的氣死我了!”
葉藏叫罵聲喋喋不休,不是真的有多氣,是太過緊張擔心。
天才知道,遲歸會把石鳳岐如何。
魚非池笑看着他們,最後對站在後面的綠腰說:“綠腰,去牽兩匹馬,我們這兩個軍中閑人,出去逛逛。”
綠腰點頭,轉身去牽馬,魚非池對瞿如笑道:“這些天軍中一切如舊,我相信你可以的。”
“軍中小師妹你不用擔心,可是……小師妹你真的不用我們陪你一起去嗎?遲歸他畢竟……”瞿如擔憂着。
“說來可笑,但我不得不承認,他不會傷害我的。”
“我陪你去吧,小師妹。”朝妍說,“我反正在軍中也沒事,我……”
“但他會傷害你。”魚非池打斷她的話,目光看着所有人:“他會傷害你們所有人,除了我。”
魚非池拍拍手,雙手又負在身後,看着眼前這些人,笑道:“至少,咱們戊字班這些人,我保護到最後了,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不能功虧一篑啊。”
“師妹……”朝妍忍不住紅了眼眶,拉着魚非池的手,叮囑着:“那你要小心啊。”
魚非池與綠腰兩人騎在馬上,看着四周一片白雪茫茫,昨夜雪大,夜間留下的任何痕迹都被新雪覆蓋了。
“魚姑娘你知道去哪裡找他們嗎?”
“月牙灣。”
月牙灣這個地方,大概被詛咒過,在這裡,魚非池失去了南九,失去了蘇于婳,也在同一天失去了韬轲,還在這裡抓獲了初止。
一個葬送了兩位無為七子,一位絕世武者的詛咒之地,也是一個将衆人命盤加快推動速度的絕望之處。
如果說遲歸與石鳳岐玩一場有趣的遊戲,那麼這個地方,是最好的遊樂場。
雪蓋不到這個地方,這裡隻有寒風如刀,凜冽得讓人心生冷意,隻想望而卻步,冰冷的湖水閃爍殘忍的冷光。
遲歸坐在湖邊一根枯樹的枝桠上,晃蕩着兩條腿,随風揚起的除了他漆黑的墨發,還有一管空蕩蕩的袖袍。tqR1
他帶一些迷茫的神色看着這片湛藍的湖水,輕聲地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們這些無為七子裡,除了小師姐,我唯一一個不是很想殺掉的人是蘇師姐。”
“為什麼?”石鳳岐坐在下方,臨着一湖冰水。
“她跟我一樣,想要的從來沒變過,她要這天下一統,從無為學院的時候就是這樣,從來沒有過任何雜念,我覺得她挺有趣的。”遲歸笑聲道,“隻可惜,她所信仰的東西與我不一樣。”
“不,她跟你不一樣的不止信仰。不要拿你這樣的人來污蔑她,她信仰的是天下,而她絕不會毀滅這天下,我承認她有時候的确很過激,手段也經常無所不用其極,但是,至少有一點,她絕不會以殘害同門為樂。”
雖說,蘇于婳這個人吧,冷了點,傲了點,狠了點,脾氣也大了點,手段更卑鄙了點,但是,她跟遲歸還有很大區别的,石鳳岐可不會讓遲歸與蘇于婳相提并論。
遲歸聽他這樣說,低頭看着他,笑了笑,也不準備反駁。
“我想,遊世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一點你已經知道了吧?”遲歸笑看着他:“我相信,小師姐一定跟你說了很多她那個世界有趣的事情。”
“如果你希望我陪你把這場遊戲玩下去,你最好說點有意義的事情。”石鳳岐看着他。
遲歸扁扁嘴,很是讨厭石鳳岐任何時候都氣定神閑,從容有度的樣子,明明他應該落魄狼狽,急不可耐的,不是嗎?
他說:“你還記得,我們當年成為無為七子第一天,進入藏書樓五樓的時候嗎?”
“自然,我想無人會忘記。”
“嗯,那你還記得,那天你進去的時候,踩着了地上鬼夫子畫的的圖紙嗎?”
石鳳岐皺眉想了下,時代久遠,事情細小,他要想一想才記得起:“好像是叫七宿圖。”
還記得石鳳岐踩着了之後,鬼夫子揮手就是一掌揍在石鳳岐身上,魚非池卻因為鬼夫子屠殺院中弟子之事,氣得狂踩一通,嘴裡還罵個不停。
那時候,魚非池真好玩兒。
“不錯,就是七宿圖。”遲歸笑着低下頭來:“所以,石鳳岐,你準備好了嗎?”
石鳳岐袖間翻出一把短劍,握在掌中,看着遲歸。
“大腿,我讨厭你無時無刻不跟着她。”
石鳳岐緩聲一笑,握着短劍刺入大腿中,順着血管往下劃了一道口子,這是他跟遲歸定好的遊戲規則,殷紅的血順着他幹淨的袍子滴落在黃沙間。
遲歸拍拍樹枝,兩腿晃得更高,笑聲道:“石鳳岐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總是自尋死路這一點!”
“七宿圖與她有何關系?”石鳳岐卻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定定地看着遲歸。
“無為七子的命系于長命燭,其實長命燭不過是引天上星象而設,鬼夫子把我們的命盤納在了燭中,所以他可以看到我們的生死,也可以定我們的十年命止。在我開始發現小師姐身體有異樣之後,我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去幫她調理,可是怎麼都不起作用,然後我意識到,這與她的身體無關,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必須要說,她的靈魂,是特别的。”
“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這個現象便是,她越是插手天下之事,她的身體就越來越虛弱,當她停下,她便可以恢複正常。于是我又開始想,她的靈魂,是這天下有關。那麼,我有了初步的懷疑,她的靈魂與這個世界,是不相容的,也就是說,她是個異類,于是,當她這個不屬于須彌的靈魂開始與須彌之事發生聯系,并且試圖改變這個世界的事情的的時候,她會被這個世界排斥,所以,她的身體會越來越虛弱。”
“這個時候,我想到了她是鬼夫子親自帶上山的人,而且,你也知道,無為學院給了她簡直是空前絕後的厚愛。那麼,鬼夫子一定是知道這件事的,才會對她如此偏愛。于是我将鬼夫子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個遍,我想知道,他是如何從一開始就知道小師姐的靈魂有異常人的,在那之前,小師姐可沒有表現出絕頂的智慧來。答案就再明顯不過了,他觀星象,得知此事。”
“也就是說,小師姐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是鬼夫子挑中了的人。而說到星象,我自然會想到七宿圖,啊對了,你一定在想,我過目不忘,所以我背下了當日所見的星象圖是吧?沒錯,是的。”
“原本我沒有在意過七宿圖,是在小師姐身體有異之後,我才開始回想。七宿圖上我們七子各據一方,呈北鬥七星之勢,我們是哪顆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天樞司命星,也是貪狼星,災難的代表。并且,我們其餘六子的星像光芒,全都向她靠攏。簡單點來說便是,我們六人成就她一個。無為學院三百人成就絕世高徒無為七子,而這無為七子中,再成就最後一個人。”
“石鳳岐,從頭到尾,百餘年來,無為七子都是一個遮天大謊,我們都不過是成就遊世人的踏腳石罷了。”
遲歸慢慢說着這些隐密,他不曾關心過天下事,隻關心過魚非池,于是,他有太多的時間,來思索,考慮,探尋這些無人可知的秘密。
血水從溫熱到漸漸冷卻,在黃沙中都積了一灘,石鳳岐輕笑了一聲,說道:“七子存一。”
不過也好。
成就她,總是好的。
遲歸點點下巴:“嗯。”
“所以,當你發現這件事之後,你會開始想,要怎麼改變這一切,因為,你想留在她身邊。不管是十年命止也好,還是七子存一也罷,你都不希望離開她。”石鳳岐失血有點多,這會兒面色開始發白。
“那是另一個問題。”
“說吧,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