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石鳳岐自己都不知他是對錯,他分不清當初他忘了魚非池,将她逼入了絕境,差點死去,後來于絕望中她重獲新生,帶着她全新的自己重新走到自己身邊這件事,到底是好是壞。
如今的魚非池,她的兇懷包容着蒼生大地,包容着世間萬物,她深明大義,為這天下而奮戰,與當年的她判若兩人。
石鳳岐他的内心是知道的,這樣的魚非池更好更優秀,她不再隻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圖着甯靜自在的小日子,也曾經盼望過,她有一天可以與自己坦然面對這場争霸偉業,可如今真的到了這一天,石鳳岐卻也徹底地,完整地,失去了她。
比當初失憶的時候更為可怕,那時候的魚非池,至少依然愛着自己,哪怕愛得痛苦,愛得艱辛,但至少是愛着。
現在啊,現在她可笑語嫣然地與自己說話,可以幫着自己蕩平這天下,但是石鳳岐清楚,他與任何其他人無異,魚非池對他的态度,不過是對所有人的态度,把自己換成是韬轲,換成是蘇于婳,換成是任何一個其他的人,魚非池也是這樣的态度。
與你笑與你鬧,與你平天下與你扶蒼生,唯獨不與你相愛。
石鳳岐第一次感激自己是大隋的國君這一身份,至少,這是把魚非池留在身邊的唯一的理由,如果他不是大隋的國君,他沒有這樣的能力與本事,他的非池,輔佐的将會是另一個人,不是自己。
一次錯過,永遠錯失,他付出的代價沉重到他快要承擔不起。
回頭再想想,他也覺得自己快有點配不上魚非池了,凡胎肉體怎堪與她相提并論?
他時常看到遲歸端着藥去給魚非池送去,他想,就算暫時得不到遊世人的答案,至少,先讓她的身體好起來,等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問她,也許會有那麼一天,魚非池會對他敞開心扉,會告訴他一切秘密。
所以,哪怕他很不喜歡遲歸,也願意低下頭去找遲歸,問一問魚非池的身體到底如何。
遲歸聽了他的問題,帶着些嗤笑:“當初你打她那三百鞭的時候不見你關心,如何倒是假惺惺起來了?”
“遲歸我不想與你争,如果她的身體真的不好,大隋王宮之中的藥材是全天下最豐富最精良的,我可以讓人送藥過來,再不行我還可以找葉藏,他是天下首富沒有他找不到良藥,你難道不希望她好起來嗎?”石鳳岐強壓着心頭的不快,好着耐心與遲歸說道。
遲歸看了他一眼,依舊帶些譏諷:“石鳳岐,天下沒有比我更清楚她身體狀況的人,我替她調理身子已經很多年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她的身體就像是一缸水,有什麼東西在拼命地把這缸裡的水往外舀,不論我往這缸裡加多少水都補不齊。而唯一能讓使她好轉的辦法,是她不再參與天下之事,因為每一次她放棄這些無聊的東西,安心過自己的生活時,她的身體狀況都會變得特别穩定,隻要她一旦開始插手天下之事,就會繼續虧空。”
遲歸嘲笑地看着石鳳岐,“所以,現在你能理解,我以前有多讨厭你了嗎?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必管那些事,她會活得好好的。尤其是前段時間在邺甯城的時候,她幾乎掏空了一切,而你呢,你什麼也不知道,你隻會傷害她。”
石鳳岐聯想到玄妙子的話,難道這便是遊世人要付出的代價嗎?以生命作代價,換須彌一統嗎?
“是不是隻要讓她停下,她就可以慢慢恢複?”石鳳岐敏銳地問道。
“石鳳岐,你覺得她會停下嗎?”遲歸一邊熬着藥一邊冷眼看着石鳳岐,“如果當初不是你把她拖入這泥潭,她現在也不會一心一意地要做這件事。石鳳岐,已經遲了,來不及了。”
他将藥倒入碗裡,放了一把調羹進去,遞給石鳳岐:“你要永遠記得,是你把她害成這樣的。”
石鳳岐握着那碗藥的手都在發抖,是自己,把她一點一點拉進這件事裡的,是自己把她逼上絕路,是自己把她害成這樣的。
遲歸沒有理會石鳳岐痛苦的神色,帶着些嘲弄的笑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既然他的小師姐如今已決定要争天下,遲歸自會盡他全力相助。
怎麼都好,她别再愛上石鳳岐就好。
石鳳岐端着藥給魚非池送過去,魚非池見是他來便笑道:“阿遲呢?”
“有個病重的人需要他去醫治,我就替他送藥來了。”石鳳岐淺笑着說。
“你們兩個現在關系這麼好了?”魚非池捏着鼻子喝藥,天天喝這些苦藥婆湯子,她舌頭都快苦得發麻了。
“沒多好。”石鳳岐搖搖頭,帶着些笑意,“他恨不得殺了我。”
“沒事,他不會殺你的。”魚非池一邊往嘴裡塞着糖果一邊笑道。
“非池,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石鳳岐坐直了身子看着她。
“什麼事,這麼嚴肅的樣子?”魚非池看着奇怪的他。tqR1
石鳳岐看着她嘴裡含着糖說話都些囫囵的樣子發笑,慢聲說道:“我知道我不可能勸得住你休息一段時間,但是你的身體也很重要,遲歸說你是憂思過度,所以我想,以後如果沒什麼大事,你就不要再動腦了,畢竟以後時日還長,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也多,你若是病倒了,我就連個商量的人也沒了。”
魚非池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阿遲跟你說什麼了?”
“唔……他說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石鳳岐笑道。
“你這是在告狀了?”魚非池一樂。
“算是吧,唉呀你是不知道遲歸的嘴有多毒。”石鳳岐說着還做了個痛心疾首的表情。
“行了吧你們兩個,都多大的人了跟兩小孩兒似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會注意的,而且真沒多大事,我會看着來的。”魚非池笑話他。
“嗯,如果有不适,記得告訴我。”石鳳岐擡手想把魚非池鬓角的碎發給她别好,手擡到半空中又放下,自嘲地笑了笑:“這些習慣我會改掉的,你别困擾。”
魚非池看着他慢慢放下的手,眼神凝滞了一下,又旋即笑道:“加油,快點放下我。”
“好呀。”石鳳岐也笑,卻笑得眼眶都灼得發痛,連忙低下頭去,清了下嗓子說:“我還有事,你多休息。”
“嗯。”魚非池點點頭,看着石鳳岐離去的背影似有所思,似無所思。
他好像瘦了不少,記憶中他的背是很是寬厚的,可是現在以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越來越深邃的眼窩之中也沒了以前那樣有神。
然後魚非池擡擡眉眼,讓自己不要觀察過于細微,還多的是要做的事呢。
除了這些無關緊要的小情小愛,大隋也迎來了他極為重要的一場戰事。
石鳳岐在艱巨的前行之中奪加了五城,還有五城在韬轲手中,但是大家都知道,未必一定要一城一城的攻下來,才能把韬轲趕出大隋,隻需要一場關鍵性的戰役,特别把韬轲打得痛了,他就會走。
這場關鍵的戰役,在砂容城這個石鳳岐并不願回首的地方。
那場大戰格外激烈,打了整整兩天兩夜不見歇息。
魚非池陪着熬了兩天兩夜,随時關注着戰場變化,與石鳳岐配合着定出最合适的戰術,這一戰至關重要,關系到這個将要完結的冬天,是不是真的可以為大隋帶來新春的綠意。
這一戰不止讓魚非池熬紅了雙眼,也讓石鳳岐險些撐到力氣衰竭,激烈的戰事,他突然心如刀絞,是真正的如刀絞,痛得連站都站不起來,眼前一片昏花。
如果此時石鳳岐在這裡倒下,那幾乎不用想,大隋會大敗,将軍都倒了,衆将士哪裡還能穩得住?
南九見石鳳岐情況不對,扶住他手臂問道:“你怎麼了?”
“南九,過些内力給我,我不能在這裡倒下。”石鳳岐一邊咽着血一邊狠聲道,眼神還死死地看着戰場,目光堅定,帶着狠決。
南九依言行事,卻發現石鳳岐幾乎是在強撐,若不是他底子厚,心氣狠,隻怕早就要暈倒了。
“你這樣不行的,你會死的!”南九急聲道。
“我不會死的,放心吧,你家小姐死之前,我都不會死。”石鳳岐笑了一聲,推開南九,揮動長槍殺入敵陣。
南九看着擔心,連忙跟了上去,與他兩背相靠,罵道:“你現在知錯有什麼用,小姐又不會再喜歡你了,就是在這砂容城裡,小姐幾乎死在這裡!”
“我知道,南九,我知道的,我欠她的,所以我要活着還,死了可還不了啊。”
石鳳岐低聲笑道,就在砂容城裡,他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從這裡開始,他與魚非池,徹底走上了怎麼拉扯也回不了頭的路,曾經是她死守一座枯城不肯罷休,如今是自己死握一絲過往不肯松手。
南九聽着他嘶啞的聲音有些動容,但很快他壓下這份動容,他不敢再讓小姐與石鳳岐在一起了,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