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池的計劃,說來其實很簡單。
棄卒保帥。
卒是西魏,帥是大隋。
石磊本來要就在西魏腳邊邊上了,魚非池讓他改道去武安郡,與石牧寒,或者說,與蘇于婳裡應外合地把韬轲趕出去,重新占領武安郡,而西魏之事暫時擱置,以大隋為先。
葉藏把這封信萬裡加急地送去了西魏,送到了石鳳岐手裡,因為隻有石鳳岐才有權利調得動石磊的大軍,而眼前情勢如此急迫,葉藏半點也不敢耽誤。
多耽誤一天,石鳳岐的命就多危險一天。
石鳳岐收到信時,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一個人獨坐夕陽下,并未高興得癫狂,也沒有興奮得大喊大叫。
相反,他很安靜,在他費盡心思之後,他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西魏怎麼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魚非池終于有了音訊,他所有的苦心苦力都有了回應。
哪怕隻是一封信。
至少這證明了他的猜測是對的,魚非池是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死去的。
他兇口有些壓抑的,鈍痛的歡喜,沉悶着碾過他的心髒,他想着,快了,魚非池,隻要有了你一點點的線索,我要找到你都不是不可能的事,快了,你很快就逃不掉了。
就算是捉拿十惡不煞的兇徒,或許石鳳岐都不會這麼盡心盡力。
收起信,放在最貼近心房的兇口,他手掌輕輕按了按:“我不會死的,我死了就會有别人喜歡你,我不會讓别人占這個便宜的。”
所以他踏着步子穩穩當當,硯墨提筆,一筆筆急書着,他覺得他的思緒從未像現在這般清明過,他清楚地知道要什麼,該做什麼,所以他落筆流暢,快速,神色從容,自信。
但他并不準備用魚非池的方法,既然如今已有了她的消息,石鳳岐又如何舍得再在西魏浪費時間?他要快速解決這裡的事,一天都不再多耽擱,他要快些離開這裡,去那個業陵城的地方,打聽她的下落。
他的信不是寫給石磊的,而是寫給蘇于婳。
韬轲想得到大隋那神秘的軍師是蘇于婳,石鳳岐也就想得到。
他跟蘇于婳說:“師姐既然有膽子放韬轲入武安郡,也就要有本事把他驅逐出去,蘇師姐若想在大隋立足,怕還是需要我作引薦,否則便是過了上央先生那關,隋帝那關,也不好通過。”
蘇于婳何等聰明之人,見石鳳岐這般說,便知魚非池定是有音訊了,否則他不會急切地收完西魏的事。
她在指尖撚着那封信,信化成粉末掉落在地上,而她眉眼微展,含着冷酷冰涼的笑意:“石師弟,師姐豈會讓你失望?”
蘇于婳敢放韬轲進武安郡,就一定想好過後路,她要的不是魚非池冒頭,這一點石鳳岐是想過的,但是至于蘇于婳會怎麼做,他卻并不清楚。
如果說,宮鬥是泛指宮闱裡的鬥争,而不是狹義上的後宮嫔妃之中的鬥争,那麼,在商夷國的王宮裡,有了一次宮鬥。
商帝後宮裡有很多的女人,這些女人大多都是能給他帶來某些好處的,除開那些能幫着他穩固朝堂的大臣們的女兒,還有一個人比較特别。
也許還有人記得,西魏當初為了得到商夷的幫助,他們之間有過聯姻的,也正是因為那次聯姻,才使得舊白衹的情況越來越惡化,到了無法再保持平衡的地步。
商夷王宮裡的這次宮鬥,就是以這個西魏女子為中心展開的。
西魏的這女子名叫阮筝,人長得其實很一般,清秀之貌。
但是她人如其名,彈得一手好阮,拂得一手好筝,而商帝又喜吹笛,兩人都愛音律,有共同話題之後,這阮筝姑娘在商帝的後宮裡,倒也過得還算可以。
反正不能指望,商夷的後宮會出現什麼獨寵的事情來,隻要帝王不要太薄辛就好了。
商帝一顆心死在了琉璃美人溫暖身上,從此所有的女人在他眼中都不過是紅粉骷髅,哪個好玩,他便去哪裡多一些,哪個對他有用,他也去得勤一些。
薄情的帝王他不愛任何人,多情的女子她也明白這個道理,于是這後宮之中倒也沒什麼争風吃醋的事情——怕是争來争去惹怒了商帝,商帝會把她們都殺了。
這一日商帝隻是照例去阮筝那處,阮筝為他取來玉笛,自己拂着筝,兩人合奏一首曲子。
商帝吹這首曲子的時候總是格外的溫柔,與他平日裡厲殺威嚴的樣子全然不像,因為這首曲子是當時溫暖最喜歡的。
那時候,商帝吹笛,溫暖起舞,商帝最有人性的時光,都是與溫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阮筝拂着筝,微垂着的目光不看神色溫柔的商帝商略言,後宮中的女人大多都明白,她們絕不是帝王心頭朱砂,隻是玩物,動情這種事,太蠢了。
曲子到了高潮處,悠揚而婉轉的笛聲也變得曼妙不可言,商略言仿是看到了往日裡的溫暖正在他眼前起舞,笑語宴宴的模樣,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
隻是他剛閉上的雙眼,卻陡然睜開,手中的笛子也被他扔出去,青色的玉笛上沾着一道刺眼的血迹!
“來人啊,将這個賤婢拿下!”隋帝捂着兇口,發紫的雙唇中怒喝一聲。
阮筝一直低着的頭這才擡起來,眼中含着淚水,清秀的臉上滿是憎恨:“你亡我西魏,我叫你一同陪葬!”
“誰派你的!”商略言扶在案上,質問着被人捉拿住的阮筝。
“沒有人派我來,商夷惡賊,我西魏之士人人得而誅之!”阮筝冷笑着,“笛上所塗的此乃我西魏秘毒,商賊,你就等死吧,我先去黃泉路上等着你!”
她說着,不知怎地一下子掙開了抓住她的人,猛地朝牆上撞過去,撞得頭破血流,濺得牆上一片血漬,當場隕命。
商帝眼神兇狠,想說些什麼,卻怄出一口黑血來,慌忙中的太監宮娥趕緊去請太醫,也趕緊去通知長公主,商帝中毒,事關重大。
太醫忙活了一整夜,才算是把商夷體内的毒素擺了個七七八八,但仍有殘留毒素在他體内,若不是因着商帝平日裡勤于鍛煉,體格健壯,怕是都沒辦法撐過來。
天亮的時候,守了一整夜的商向暖才悄然松了口氣,不會死就行了,有殘留毒素折幾年壽有什麼問題?
商向暖對商帝,總是心狠得可以。
“太醫今日開始輪值在外邊候着,找些可靠的人過來,皇兄身邊不可無人。”商向暖說罷,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商略言,神色有些漠然。tqR1
“叫綠腰來。”商帝突然說話,聲音很微弱。
商向暖轉身欲走的步子停住,回頭看着他:“皇兄,你說什麼?”
“綠腰。”商略言微微眨開眼睛,但就算隻是一道縫,他眼中的晦暗與深沉與足以讓人不敢輕視。
商向暖轉過身子,走過去,坐在商帝床榻邊上,替他掖了掖被子,商向暖身上特有的香味也在商帝鼻端萦繞,這香味啊,腐蝕商帝的靈魂。
商向暖在他耳邊說道:“皇兄,你若是敢對綠腰怎麼樣,别怪皇妹我不顧人倫常綱,不講君臣之道,以下犯上!”
這後宮死一百個女人跟商向暖都沒關系,商略言要娶一千個女人也跟商向暖沒關系,但是他若是敢打綠腰的主意,商向暖拼着這條命不要了,也要把商略言拉下黃泉!
綠腰跟韬轲已經被他害得夠慘了,他們已經夠可憐了,商略言他還想怎麼樣!
他毀掉自己一個人的人生已經夠了,如果還要再毀掉綠腰與韬轲,商向暖就絕不會坐視不理!
商略言一把扣住商向暖的下巴,哪怕他中毒未愈,依然将商向暖掐得死死的:“孤說,叫綠腰前來侍候!”
他一把推開商向暖,劇烈咳嗽了幾聲,又吐出幾口已經不再暗黑的血來:“她是韬轲的女人,你以為,孤會對一個臣子的女人下手?笑話!”
“對自己親生妹妹都下得去手的人,你有什麼做不出的?”商向暖譏諷一聲。
“你滾!”商略言不知商向暖是什麼毛病,以前的時候,商向暖雖然憎恨自己,但從來不會表現得這般明顯。
近幾年來,商向暖卻像是恨不得日日往他傷口上撒鹽一般,一日不折磨他一日就不開心。
他哪裡知道,溫暖一死,商向暖的仇恨沒了寄托,當然隻好拼了命地傷害商略言,來獲取心理上的慰藉與平衡。
但是她到底把綠腰叫了來,因為商帝暫時還不能死,而這後宮裡頭這麼多的女人和太監,怕是隻有綠腰才不會殺了商帝——雖然她是最有動機殺掉商略言的人。
綠腰神色平常地給商帝擦着臉,臉上無喜無悲也沒有恨,同樣,也不說話。
“你可知孤為何要讓你來?”商帝突然看着她,開口問話。
綠腰一邊洗着帕子一邊說:“回陛下話,因為我是韬轲的人,他不希望你死,我也就不會害你。”
“呵……”商帝似笑非笑,看向别處:“難怪韬轲喜歡你,果然心思通透。”
“陛下過獎。”綠腰淡聲應道。
商帝也不再說話,隻閉着眼睛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