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殿内還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未散去,過路的宮女兒們都悄悄掩着鼻,受不住那刺鼻沖人的味道,聞着想作嘔一般。
那座集天下之珍物成華美之最的琉璃殿,更像是一個血腥的所在。
殿中一切帶血之物早已燒掉,全都換成新的事物,還點了熏香,隻是用處不大。
溫暖身上的衣服也換掉了,宮女幫她擦洗過身子,不再血淋淋地看着可怖,喉嚨處的那根金針直直地豎着,極是紮眼。
魚非池坐在她床榻旁邊的地上,靠着床闆,望着這座空虛的宮殿,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她隻是覺得很累,有可能是熬了一宿沒有休息,之前又一直忙着準備這件事,所以忙得身體發累。
也有可能是因為卿年的事對她沖擊太大,現在看到溫暖也變成這樣時,有種強烈的無能為力之感。
許久之後,她轉過身看着也許是沉睡也許是半死的溫暖,她臉上那些升騰而起的花瓣早已不在了,就像自她肌膚上凋謝了一般,皮膚也不再滲出血珠,隻是還有些細密的傷口,透着點點殷紅。
最重要的是,溫暖身上,再也沒有那種天生的異香了。
就好像,昨日那一舞,她散盡生命的同時,也散盡了上天賞給她的異寶。
她躺在這裡,隻是一個普通的美人,美得精緻而脆弱,脆弱到隻要拔掉她脖子上的那根金針,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魚非池握住她冰涼的手,輕聲問:“溫暖啊,值得嗎?”
卿年為音彌生而死,她死前說,讓一個男人記住一個女人的方法,要麼是細水流長地陪他過幾十年,要麼是為他而死留在他的生命裡。
溫暖,你是為誰而死的?
是商帝,還是卿白衣?
你可知不論你為誰而死,你都将永遠留在卿白衣的生命裡,日日鞭笞他的靈魂。
“我一直都知道,那瓶酒有古怪的,我隻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古怪。我怕你逃不出情網,會為商帝殺了卿白衣,才派了南九與遲歸時時保護着卿白衣,我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魚非池自言自語地說,細細搓着溫暖的手心,像是想給她一些溫度一般:“這場宮變,在我們的意料之中,我唯一不能把握變數就是你,你現在變成這樣,又為卿白衣争取了什麼呢?是不是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你不想讓他念你的恩情,一輩子内疚是吧?”
“你是希望這樣活着,還是不如死去?卿白衣這麼自私地留住你,你是不是不甘願?”
“生不能自由,死也不能解脫,你好可憐。”
這個天賦異禀,豔冠天下的奇女子溫暖,她的一生,未得到過一日真正的溫暖。
原本該驚豔整個須彌大陸,卻如此無奈地就葬送了韶華。
魚非池的手指慢慢伸向那根金針,以溫暖那樣性子的人,怕是甯可死得幹幹淨淨的吧,不要這樣半死不活地吊在人間,早些去了早些再投個好胎,重新再回人間活一場。
那根金針真的很容易就能抽出來,三歲小兒都可以做到,魚非池卻覺得摸上去,令她灼心燒肺的發疼。
“不要動。”一雙手止下她,替溫暖拉好被子,細細地看着她眉目:“我會想辦法救活她的,你不要動她。”
魚非池看着卿白衣溫柔得好似成魔了一般的神色,也就說不出話,垂下眼睑,看到門口朝妍在等她。
既然卿白衣不允,魚非池也就算了,多看了溫暖兩眼,離了琉璃殿。
還有些事未完,還有些人未殺,卿白衣此時已來不及想起這些事了,石鳳岐又還沒有回來,魚非池借出去的兩個月為期未滿,還要再看一看偃都。
難過是難過的,痛苦也是痛苦的,隻是除了自己的情緒之外,還有太多的事要顧及,就隻能硬吞下那些難過與痛苦,哪怕尖刺劃破了喉嚨,鮮血淋漓也不能呼喊。
“出什麼事了?”魚非池聲音微啞,問着朝妍。
“有件事很奇怪,之前我們不是派人去盯住許家府上,怕有人的逃跑嘛,許家無人離開。”朝妍說,“連許清淺都不見出來,他們是不是有什麼秘道啊?”
“城外守着的人有看到什麼人離開嗎?”魚非池邊走邊問,南九很懂事地給她遞來一杯提神醒腦的參茶,魚非池感激地喝下,又将茶杯遞給回他。
朝妍搖頭:“沒有,瞿如師兄守在城中以防暴民作亂,商葚師姐出了城外盯着,沒看什麼人離開。”
“去許家看看。”魚非池說。
“啊對了,有個事兒,寅時的時候從許家宅子裡飛出來一隻鴿子。”朝妍說。
“截下了沒?”
“嗯,截下了,信在這兒,我還沒看呢。”朝妍從袖子裡換也一張卷成小筒模樣的紙遞到魚非池手中。
魚非池展來一看,猛地停下步子,轉頭看向溫暖安睡的地方。
溫暖,這就是你一定要把卿白衣留在琉璃殿裡的原因嗎?
信上說:蜀帝已死,稍安勿燥。
蜀帝當跪溫暖,後蜀當跪溫暖,她以一死,保後蜀不遭戰火。
昨天晚上,一直有人在宮中等着消息,等着溫暖喝下那壺酒,等着溫暖殺了卿白衣。
許三霸在軍中多年,就算是石鳳岐與他争權許久,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斬斷他根基,那是起碼要花上三五年的時間才做得到的事。
如果昨晚許三霸事敗的消息傳出,許三霸在軍中多年的部下必會叛變,那便不止是小小的宮變那般簡單了,而是兵變,既不能篡國,那便強奪。
他們如約地看到卿白衣沒有出現在宮門口,也如約看到溫暖把卿白衣帶回了琉璃殿,他們相信,溫暖終究是忠于商帝,忠于她的愛情的。
寅時應該是他們約好的時間,隻要等到寅時一過,便是溫暖已經殺了卿白衣這個後蜀帝君,軍中便可安份不必高舉義旗殺進宮中,所以當時許三霸才信誓旦旦說出那句卿白衣已死的話來。
他們安排得好詳細,好周密,一環扣一環,一步跟一步,竟沒有半點漏洞!
寅時那刻,正是許三霸将要攻破宮門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有瞿如,不知道會有後面的轉機,他們堅信勝券在握。
可是卿白衣終究沒有死在溫暖手下,宮門也終究未攻破,這一場虛驚,讓人想想都倍覺後怕。
溫暖啊溫暖,所以,你是為卿白衣而死,為後蜀而死,你沒有忠于自己愛情,你忠于了自己的良心是嗎?
可是無人知曉啊,無人知曉你做過什麼,也無人會感激你的大義赴死,你不會後悔嗎?
“師妹?”朝妍扶住魚非池的手臂。
魚非池站直身子,插直脊梁,強行止住自己的腳步,不讓自己再次走回琉璃殿,她不知道要不要将真相告訴卿白衣,現在的卿白衣又是否還能再承受一次這樣的打擊?
她對朝妍說:“趕緊把這封信發出去,不要耽擱,叫瞿如與葉藏來宮門口見我。”
“好。”朝妍連忙應下。
等到瞿如兩人趕到時,魚非池已在宮門口站了多時,等着他們。
“師妹,出什麼事了?”兩人問道。
“現在城中如何?”
“依然很亂,不過還掌握得住。”瞿如說。
“讓他們亂去,不要控制了,昨日在宮門處參與了此事的人全部嚴密把控,将蜀帝生死之事瞞下,更不要讓人知道卿年已死,葉藏,你對偃都城的大臣們都熟,派出所有能派的人手控制住他們,任何人都不得将蜀帝還活着的消息說出去,更不準提及今日早朝之事。”魚非池連聲說道。
“這是怎麼了?”葉藏不解道,“不是都已經解決了嗎?”
“石鳳岐還在軍中,他沒有及時回來,就是因為軍中不安定吧?”魚非池看向瞿如。
瞿如低下頭,說道:“師妹……料事如神,軍中的确有點麻煩。”
“十日後……十日後安葬卿年,以國葬規格。”魚非池心中對卿年說一萬聲對不起,死後她都不能得到安生。
“此事怕是要與蜀帝相商才可,我們會不會……”
“他現在什麼事情都想不了,石鳳岐不能死在這個鬼地方,我要撒一個彌天大謊!”魚非池定聲說道,看着他兩:“必要的時候,可以用些非常手段。”
魚非池不知道許三霸是不是還留有後手,既然她未提前預算到,此時就必須盡全力彌補,盡全力穩住軍中。
南九與遲歸牽着馬,等魚非池上馬之後,他們問:“小師姐現在是要去許家嗎?”
“不,去另一個地方。”
魚非池策馬快奔去的地方是他們都未想到的,是港口,一間茶棚。
城中雖然還是有點亂,但是港口這方已經安定了下來,生意人照舊做生意,姜娘也照舊賣茶湯,模樣依然笑得可人。
見着魚非池來了,她連聲笑道:“魚姑娘,來喝茶湯嗎?”
魚非池下了馬,走進茶棚,對她說:“姜娘,借你的信鴿送封信,你可答應?”
姜娘笑眼看着魚非池:“魚姑娘要寫信自己也有信鴿的,為何要用我的呢?”
“你的信鴿這麼多年都無人發現,說明安全,比我的安全。”魚非池說道,她此時心情實在不能算好,對着姜娘也笑不出來。tqR1
“姜娘不明白魚姑娘的話。”姜娘上了一碗茶湯給魚非池。
魚非池一把抓住她的手,替她理了一下鬓角的碎發,又摸過她耳朵上小巧的耳墜子,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麼,姜娘驚得連退幾步,看着魚非池半晌說不出話。
“有勞姜娘了,這封信,可是寫得越快越好,晚了就來不及了。”魚非池說道。
“是,姜娘知道了,請魚姑娘放心。”姜娘臉上的笑容也沒了,臉色變得古怪,帶幾分驚懼又有幾分嚴肅。
(看到有妹子說不愛卿白衣了,也怨溫暖攔下了他,害死了卿年,其實,卿白衣蠻慘的……溫暖也是拼了命想要兩全,隻是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