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司業在學院裡大約已經有個三四十多年了,手底下送出去的弟子也有了三批,魚非池他們這一拔娃娃是他教過的第四拔,這位古闆的司業大人他有着滿腹才華,當年不喜朝中事,聽聞無為山上是淨土,便入了學院做司業。
他看過的書瞧過的文章數不勝數,孰好孰壞他便是一眼就能瞧得出,丁點的瑕疵都逃不過他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于無數沙礫中能淘得真金來,但是他今日遇上了兩張頗難抉擇的答卷,反反複複這麼琢磨與思量,也不知該挑誰好。
他揣着這兩張卷子,叫上了老教與老授,去了艾幼微的房間,四人對坐,答卷鋪開,陳司業他喝了一口酒,歎:“此二子可成大材。”
老教笑曰:“有大材是好事,你何至于如此苦悶?”
陳司業将那答卷一推,讓他們看看:“難說,難說啊。”
答卷有二,試題相同,天下為公。
第一份答卷,這筆迹清秀娟麗,一見便知是個女子的文章,上書天下為公,公為公候,天下諸侯林立,七國相争,當是利益均分,無起争端,不亂國家,而天下歸帝王,掌執權柄,為國立命,凡帝王乃是天定之人,唯天定之人方可成此大事,此為世間最大的公。
第二份答卷,筆法圓潤卻暗藏巧力,落筆輕巧但字迹不飄,倒是有些難辯男女,書曰天下為公,公為天下,普天之下,王土非帝王所有,而是百姓之物,王臣之道,非百姓侍奉,而是侍奉百姓,百姓既定天下之主,天下之主以百姓為尊,百姓為公,此為大公。
兩篇文章各有各好,但明眼之人都看得出,第二份的答卷更符合題意,所說的話也更為大義,作為教學幾十年的陳司來講,不該有此為難之處。
陳司業他道:“諸位有何看法?”
幾位老精怪此時倒沒有嬉笑之色,顯幾分凝重,更像是德高望重之人,老教他捋了捋胡子:“難說,難說啊。”
“如今天下紛争不斷,戰火滔天,百姓遊離失所,妻離子散,你們當真覺得此時将天下交由百姓,是正道?”艾幼微他笑問一聲。
“這是何意?”陳司業問道。
“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話倒是說得好聽,但人心皆是貪婪,若真将天下歸于百姓,我看不會比現在更好。本隻是七國帝王之争,百姓插手便是天下人之争,屆時人人想得天下,什麼牛鬼蛇神都能冒出來說一番人間大義,口頭上的話誰不會講?我可以講上三天三夜不帶重樣,但是否真有這能力治國?此間大亂之際,亂世中需要的是枭雄,以一己之力平天下,定江山,如此方能平得天下紛争。所謂百姓為公,不過是盛世之後方有資格所談之物,亂世裡,這等思想難成達成,頂多是個美好的願景,至少不符合現下的情況。”
艾幼微平日裡懶散無方,但此時的話倒顯得落字有聲。tq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