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暖那裡回來時,日色已西沉,薄薄的暮色像是血染過。
回到房中時,見南九與遲歸俱不在,隻有石鳳岐站在那裡,魚非池當即轉身就走。
“啪!”
石鳳岐猛地合上房門,拖着魚非池來到桌前,搬起桌上一堆冊子重重的摔了又摔,一邊摔一邊罵:“這都是我當年在後蜀國的記錄,我找卿白衣要來的,你自己看,你自己看我跟許家的關系!”
魚非池偏偏頭。
“你給我睜大了眼睛看!”石鳳岐按着她坐下,摔了一堆冊子在她跟前,隻差按着魚非池的腦袋湊到那冊子上。
“不要這麼激動,有話好好說。”魚非池見他情緒激烈,好聲勸慰。
“跟你這種人沒法好好說話,你自己看!”看樣子,他情緒真的很激動。
魚非池并沒有什麼興趣去看一看他過往的風流韻事,但是被他兇惡如狼般的眼神下,也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随手翻起了桌上的冊子。
當年卿白衣的這個皇位,坐得的确是蠻艱辛。tqR1
其中包括了極其複雜的政治鬥争,主要集中在一個李姓,一個許姓上面。
許姓不消多說,正是今日的許三霸。
礙着卿白衣當年真的是無權無勢無能無力一無所有,想要坐上帝位難比登天,他的好朋友石鳳岐不得不替他想法設法,拉攏勢力,而拉攏的最重要的一股力量,正是這左将軍許三霸。
拉攏起源于石鳳岐挑了一個日子出門吃酒,“偶遇”上了許家小姐許清淺,又得幾杯清酒閑聊甚歡,許清淺介紹了石鳳岐給許三霸,再憑着石鳳岐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也能說服得許三霸投入當年的卿白衣麾下,成為奪位之中的一員猛将。
憑着石鳳岐的謀與勇,許三霸的狠與兵,兩人伴着卿白衣生生撕出一條血路,而那位李姓的權貴,自是成了他們的踏腳石。
帝王之位從來多血腥,這種事實在不出奇,不死上幾百上千個人,龍椅上的人都不好意思自稱一聲“寡人”。
後來卿白衣坐上了帝位,踏着石鳳岐給他鋪的一條血路,幹幹淨淨纖塵不染地得了一世仁義之名。
許三霸這位将軍他便想着,帝王之恩不可均分,也就是不想分權給旁人,尤其是不願分權給石鳳岐這頭号謀士,否則日後怕是天大的政敵,有時大家可以共患難,但是難以同享福。
所以許三霸策劃了對石鳳岐的追殺,借口便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卿白衣剛坐上帝位,還要靠着這幫重臣坐鎮,才能穩下朝政,所以就算知道了許三霸對石鳳岐行追殺之事,也隻能暗中派人想辦法保護,不能明着阻止許三霸。
但是諸位也知道,卿白衣手下當真沒幾個拿得出手的護衛,那武功拳腳都是稀爛的。
于是便有了石鳳岐萬裡大逃亡,那一路可謂慘之又慘,幾次都險些喪命,若非是他腦子好使武功也夠看,怕是這世上早就沒了石鳳岐這麼一号人。
後來他逃進了商夷國,躲進金陵城那老宅子,藏于四水歸堂的天井裡,整整十日不敢出井,整個人都泡腫了,沒死在逃亡的路上,差點死在井裡。
當初他對卿白衣說,若我不跑,墳頭青草也該有幾尺高了,這話是半點錯也沒有的。
卿白衣,始終是欠了石鳳岐。
大的故事是這樣的,但這樣的故事總是不夠香豔,缺一位美人為英雄斟酒拭劍。
許清淺正是這樣一位美人,當年石鳳岐與許三霸為了卿白衣的帝位共同努力時,兩人的關系表面上看還是很融洽的,也經常哥倆好的劃拳喝酒,許清淺不拘小節,常伴左右,一來二去的,伴出了如今這斬都斬不掉的情意。
可憐了石鳳岐,當年偶遇許清淺也好,後來與她喝幾回酒賞幾回花也罷,都是有旁人在場的,并未單獨相約過,也不知後來怎麼就以訛傳訛地,傳成了石鳳岐與她花前月下,後來還抛棄了他,一走便是五年。
五年後回來,還莫名其妙地成了個負心漢。
他本就一肚子苦水沒地兒倒呢,偏生還遇上魚非池這麼個狠心婆娘,也不問來龍去脈,就把他給推着送給許清淺了。
不說别的,單說許三霸當年幾乎是奪命之仇,石鳳岐就不可能再與許家有何來往。
也是不知道許清淺怎麼想的,兩家關系都這樣了,她竟也還要等上五年,等到今日了再貼過來。
這故事看着傳奇,魚非池一頭栽進書裡,看得津津有味,看到精彩處還一拍桌子叫聲“好”!
石鳳岐看她這樣子就上火,一把奪了書,吼聲問道:“現在知道當年的情況了吧?我跟許清淺什麼事都沒有!”
“但人家在如此情境下依然對情意不改,真愛啊!”魚非池豎起大拇指。
“你有完沒完?我跟你講,你再說今天那種話,我就……我就……”石鳳岐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花樣來。
魚非池靜靜托腮,等着他說。
“我早晚把你弄上床!我讓你跑!”石鳳岐罵道。
魚非池噗嗤一聲笑出來。
兇口堵的那股難受勁兒,也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散了。
“其實我知道她是故意作戲給我看的。”魚非池笑聲說。
“你知道你還氣我,你差點把我氣死了!”石鳳岐當即跳腳。
“像我這種人呢,來硬的我是不吃的,跑上來跟我鬧一場,我指不得就跟她對罵回去了,但是像她那樣,一上來就把自己放在弱勢,處處避讓,我反倒不會把她怎麼樣,她大概是料準了我這種性格,所以今日才有那一出,挺聰明的。”魚非池慢聲說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故意中計?你想不開自找難受啊?”
魚非池沒有接話,隻是笑着石鳳岐。
因為她真的不能确定自己對石鳳岐的心意,她覺得吧,或許那是一個不錯的機會,讓兩人之間可以劃分清楚,别再耽擱了石鳳岐。
按說,他是應該要回大隋國的,畢竟當年他是那麼努力地想殺了石牧寒與林家,不惜與學院的司業大鬧過一場。
他是為了自己,才來這後蜀,這地方安生,沒什麼七國之争,可以圖個清靜。
自己是兇無大志,他卻是有所抱負的。
已經耽誤了他這麼大的事,就不好再浪費他的人生,魚非池心想,自己做不成偉大的人,但至少不要自私。
于是她幹脆将計就計,她并沒有中許清淺的計。
像她這般冷血無情又時時提防别人害自己的人,怎麼可能輕易中計?
沒成想過的是,石鳳岐這麼執着,執着得搬來了這一堆堆的當時典籍為他自己證明清白。
“你知道溫暖是許家的女兒嗎?”魚非池突然說。
“知道啊,昨晚卿白衣告訴我的,本來想說給你聽的,結果你跑了,你倒是跑得再遠點啊你!”看樣子他真的氣壞了,罵了快一晚上了還不消停。
“所以溫暖與許家的這些事,卿白衣果然都是知道的。”魚非池歎了一聲氣,可憐他好個情癡。
溫暖心裡絕容不下他,他竟也願意做到這份上,大概這才是一個帝王真正的極緻恩寵了吧?
兩人天天這麼在這宮裡,總歸是擡頭不見低頭見,心間該是幾多煎熬?卿白衣又是如何能做出時時都那般樂呵歡快的樣子的?
“許家應該沒有徹底被商帝收賣,否則他不會提醒音彌生這個南燕世子當心。”石鳳岐說道,“如果他真想後蜀大亂,給商夷機會攻打後蜀,殺我們不如殺音彌生來得有效。”
“音彌生也是知道這一切的,但他依然呆在商夷國,這哥們是想幹嘛啊?”魚非池費解道。
“大概是找死咯。”石鳳岐忍不住挖苦一聲。
“好好說話。”魚非池白他一眼,兩人有了往日的模樣。
“真說不定是找死,當年他這個世子被迫成為南燕帝君親指的未來接班人,跟我其實也有點關系,他當年是極大不情願的,為此甚至大鬧過金殿,隻是并沒有什麼作用而已。”石鳳岐摸摸鼻子,這個事兒他幹得不地道,有點不好意思。
“石鳳岐啊石鳳岐,你到底坑過多少人?”魚非池笑罵一聲。
“多了去了,最想坑的就是你了。這以往的你要是想聽啊,我給你數一晚上。”石鳳岐得意洋洋地笑道。
魚非池不說話,這位石鳳岐小哥,坑的人都極有意思,當年他才十四歲的樣子,就算是有上央在他身後為他出謀劃策,他這份心智與腦力也極為可怕。
果然是一個了不得的……
魚非池搖搖頭,不再往深處想,想多了平添煩惱。
“非池。”石鳳岐突然莫名其妙鄭重地叫她的名字。
魚非池擡頭看他,一下子便掉進了他漆黑而深邃的丹鳳眼中,那雙眼睛真是好看,他的面容也好看,雖然平日裡總罵他是個衣冠禽獸,但是也不能否認,這衣冠禽獸是個好看的衣冠禽獸。
他握住魚非池的手,掌心寬厚,極為有力,帶着淡淡的幹燥之感,還有些溫熱。
魚非池心中微微一跳,小手掙紮了一下,沒掙脫他掌心,咽了咽口水:“你不會真想把我弄上床吧?”
石鳳岐對于她極其強大的,破壞好氛圍的能力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不以為然。
“色字頭上一把刀。”他說。
“你知道就好,南九的刀很利的。”她說。
“死你手上,我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