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百人過于沉默,沖鋒殺敵時的怒吼全然沒有,他們像是一個個的幽靈,安靜無比,但是又殺機四溢。
他們的臉上毫無表情,保持着絕對冷漠的神色。
他們像是沉默的殺戮者,收割人命,但波瀾無驚。
最可怕之處在于,他們似乎不知疼痛,刀槍入身,他們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殘肢斷臂,依舊可以繼續拼殺,不到生機徹底滅絕之前,他們都有着充沛的戰鬥力。
作為與魚非池同曆過那一場魔鬼窟之難的米娅來說,她輕易查覺出,這八百人的異樣。
所以米娅的神色很是驚駭,她見識那天那些黑衣人何等恐怖,竟連南九都難以殺出重圍。
她陡然想起什麼,對蘇于婳喊道:“砍頭,隻有砍掉他們的腦袋,他們才會死!”
蘇于婳立刻下令,照米娅所說的砍去敵人腦袋,果見腦袋落地,那些人也就倒了下來,她奇怪地看着米娅:“這是與之前你們在取羽仙水時,一樣的情況嗎?”
米娅連連點頭:“是的,跟那天一模一樣!”
那場事件,蘇于婳仔細分析過,也想找到為什麼黑衣人不懼疼痛的原因,找來找去找不到,最後隻能放棄,不成想,今日又現。
她的眉頭緊一緊,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倒能理解為什麼初止帶着八百人就敢來跟自己叫陣了,這八百人,幾乎可以當八千人用。
“米娅,你們從後方繞走,這裡交給我。”蘇于婳拔出了佩劍,神色終于嚴肅起來。
“蘇姑娘,不瞞你說,魚姑娘前些天給我來過信,讓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我……”米娅急道。
蘇于婳嫌棄地看了米娅一眼:“戰場之事瞬息萬變,你帶我回去?她也想得出!趕緊走!”
不等米娅再說什麼,蘇于婳已經沖進了殺陣,她要近身看一看,這些人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這樣,也許找到了原因,就能找到破解之法。
米娅無奈,隻能帶着大軍往後撤,繞過月牙灣,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想走?”初止冷笑一聲,就要追上。
“想追?”蘇于婳擡劍橫立攔下他,冷眼看着:“憑你,不夠資格!”
初止的火氣徹底被點燃,他被蘇于婳已經不知羞辱過了多少回,哪裡能一直忍得下,提起兵器就跟蘇于婳接上。
蘇于婳卻是退開兩步,道:“殺你這種人,豈用得着我親自出手?”
初止氣得就要跟蘇于婳搏命,但蘇于婳卻遊刃有餘地避開他,高聲喊道:“遊擊,不與他們正面交手,趁機摘其首級!”
智慧如蘇于婳,知道與不怕疼痛之人正面相撞不可能有好結果,選擇側擊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對方的人根本打不到自己的人,那他們的不怕疼痛的優勢也就失去了作用。
更何況蘇于婳手下全是騎兵,最擅長這種打一下退一下的戰術,初止的人根本連他們的衣角都碰不到。
初止眼見着自己人被蘇于婳纏住,米娅他們又快要逃走,自是心急,想抽身調人攔截米娅,卻又總是能被蘇于婳所阻。
他從來不如蘇于婳,無論大事,小事,大戰,小戰,他就是比不上蘇于婳。
其實承認這一點也并沒有什麼不可以,比如魚非池就經常承認蘇于婳于軍事謀略上的智慧是頂級,她也不如蘇于婳擅長軍事,但是初止就是不願承認自己的不足之處,面對比自己強的人沒有幾分敬重與仰慕,隻有嫉妒與狂熱的恨意。
于是蘇于婳用實際行動給初止上了一堂課,不尊強者,是會被反複蹂躏羞辱的。
哪怕初止手中的八百人是一些怪物,無痛無癢,是純粹的殺戮者,也難敵蘇于婳用兵之妙。
她可以以活人肉軀,迂回巧妙用智慧來将其克制。
她的戰術隻有一個,保留力氣,每一擊都砍在敵人的腦袋上,砍他個腦袋開花,腦漿滿地。
初止眼見頹勢将現,心急難喻,一來是抱着必勝的把握來的,有着這樣一支不怕死不怕痛的人手,他沒道理赢不過蘇于婳,就算是蘇于婳再多兩千人,他對付起來也該輕松自如。
二來,他如果不能完成這件事,不能給黑衣人一個交代,他必須毀掉大隋的糧草,燒也好,搶也好,都要斷掉大隋的補給和生機。
可是,這兩件事都要做不成了,他如何不急?
蘇于婳一劍掀翻初止,冷傲地看着他:“受死!”
她一劍将落,初止小命危矣。
一道石子彈開蘇于婳的劍。
半空中一個黑衣人徐徐而落,他掃視着戰場,嘶啞粗砺的嗓音帶幾分笑意:“有趣。”
蘇于婳退一步,看着黑衣人:“久聞大名,不知尊駕到底是何方神聖?”
黑衣人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蘇于婳,擡手一揮,令以詫異的,那尚還活着的初止的人,無聲靜止,一動不動,就好像黑衣人隻需擡擡手,就能控制這些人一般。
就像,他控制着這些人,如同控制着傀儡。
黑衣人踩着步子慢慢走過來,沒有看一眼倒在一側的初止,而是直向蘇于婳走來。
蘇于婳卻無驚慌,隻握緊了劍,準備做雷霆一擊。
大約還隔着五步遠的時候,黑衣人停了下來,打了個響指,那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人自爆而亡,空氣中盡是蓬起的血霧,聞着令人嗆鼻作嘔!
“一群廢物,留之何用?”黑衣人說。
饒是蘇于婳見多了血腥,也沒見過這樣的情況,不免失神。
就更不要提那些還騎在馬上準備着再次進攻的輕騎,此時已忍不住嘔吐起來。
黑衣人卻呵呵笑起來:“不要亂動,這些血霧裡全是毒。”
蘇于婳立時掩鼻,質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黑衣人笑了兩聲,“晚了,見血的第一刻,你們就中了毒了。”
蘇于婳提力一動,發現五髒六肺痛到如同要崩碎,連握劍,都不敢大力。
黑衣人饒有興趣地看着衆人,這才慢慢走向蘇于婳:“别動力氣,否則,你會十步之内,就會跟他們一樣,全身碎裂。”
他指着一個沒來得及聽到黑衣人話的騎兵,那個騎兵剛從馬上下來,未走幾步,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人打斷了一般,軟綿綿地倒地。
蘇于婳第一次覺得自己與死亡這般接近,怕倒沒有幾分怕,但是充滿了不解和疑惑:“你的目的是什麼?”
要殺她,完全可以用更厲害的毒藥,完全不必用這樣的方法。
黑衣人漫長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嗅着空氣中的血腥味,滿足地歎了聲氣後才說:“蘇于婳,我記得你是無為七子裡最有野心,目的最明确的人,你就是想看到天下一統,須彌歸一而已。所以,我很想知道,你願意為了這個目的,付出多少。”
“什麼意思?”蘇于婳問道。
“我的意思不是很明确嗎?”黑衣人走過來,停在蘇于婳跟前,笑了兩聲:“每一個人都在說可以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那你們真的會為自己的信仰而付出生命嗎?我很好奇,就像你,你可以為了須彌一統,連命都不要嗎?”
蘇于婳看着這個近在眼前的黑衣人,她擡手就可以揭開黑衣人的面罩,看清這人的真正面目。
但她必須考慮,她如果動了,會不會立刻死在此處。
黑衣人像是看透了她的疑慮,笑得諷刺:“蘇于婳,無為七子裡,我最不想殺的人就是你,我給你一條活路,這裡有兩瓶解藥,白色瓶子裡的藥,你服下之後,三日内不可動彈,如同活死人,但是三日後,你便可以解開身上的毒。黑色瓶子裡的藥,你服下後便可行動自如,但是三天後你就會暴體而亡。如果你兩瓶解藥都不服下,半個時辰之内,你還是會死。”
他将兩瓶藥放在蘇于婳手中,握着蘇于婳的手,讓她把解藥握緊,又在她耳邊說:“但是三日後……”
他在蘇于婳耳邊細話着些什麼,沒有人聽得清,隻看得蘇于婳眼睛越瞪越大,透滿了難以置信:“你竟——”
黑衣人快速出手,點住了蘇于婳啞穴,讓她無法出聲。
黑衣人理了理蘇于婳領口的衣衫,笑道:“在救你的命,和救你的信仰之間,你會選擇哪一個呢?”
“你是會讓自己活下去做一個自私的人,還是為了天下一統連命都可以抛棄,我真的很期待呢。”
蘇于婳握緊了兩瓶藥,目光死死地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卻拍着她肩膀:“噓,噓,放松一些,太大力,毒性會走得更快,你思考的時間就會更短,我可是很欣賞你的,别死太快哦。”tqR1
蘇于婳卻趁黑衣人不備之時,探手快如閃電,想要撕下黑衣人面罩。
可惜黑衣人似乎早有預備,側身而退,未能讓蘇于婳如願以償。
“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無為老三,果然是心志堅韌之輩,這種時候,竟然還想着對我出手。”黑衣人摸了摸臉,他臉上讓蘇于婳抓出了一道血痕,好在有鬥篷遮着,外人倒也看不出來。
他說完話,又看了一眼蘇于婳一眼,帶着盡在掌握的笑意:“我期待你的選擇。”
然後,他便準備離去。
走未幾步,讓初止一把拉住,神色急切:“我的解藥呢!你為什麼突然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