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楊尚荊聽了忠叔的話,略略愣了一下,然後一臉釋然地歎了口氣。
從兩漢開始,世家門閥,或者說是整個地主階級,都是這麼一路玩過來的,哪怕隋唐兩代把五門七望這個級别的世家肢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小地主們也沒放棄這種玩法。
改朝換代?幹我屁事!
外族入侵?幹我屁事!
地主階級的構成,即鄉賢,是小農經濟的定海神針,地主階級裡出來的精英,即官僚,是封建政治的定海神針,兩相疊加,不管是漢人的改朝換代,還是異族入侵定鼎中原,地主階級們總能迅速在新的體制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牢牢站穩跟腳,攝取利益的同時,将整個王朝推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曆史輪回之中。
就因為他們“耕讀傳家”,手裡握着的除了大塊的土地,還有大堆的藏書,而他們追求的“家國天下”中“家國”的順序,就是最好的注解。
“少爺,來了。”楊二從山頭上跑了下來,對這楊尚荊低聲說道,這就意味着,楊尚荊沒有時間再去感慨什麼了。
楊尚荊點點頭:“看清楚大概多少人了麼?”
“三十多人,不是很多,不過裝備精良,都着了甲,至少十個人帶着長弓。”楊二聲音有點兒慎重,“這幫人不是善茬,如果家裡有一百個這個檔次的人手,閩北幾乎就沒其他家什麼事兒了。”
楊二在楊家的家丁序列裡面,也算是僅次于忠叔的頂級人員了,所以他的判斷,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這就是說,這些倭寇的戰鬥力極為強悍,當然,無論是楊尚荊還是忠叔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單純一百個倭寇再能打,也就是一盤菜,想要稱霸閩北的綠林道,還要加上楊家尋常人手的勢力。
不過饒是如此,一聽這話,忠叔的眉頭都是一頓亂跳:“此戰兇險,少爺還是先撤吧。”
楊尚荊擺了擺手,吩咐楊二:“去集合人手,按照原定計劃,把人手展開了。”
楊二看了看忠叔,又看了看楊尚荊,知道自己留在這兒也沒辦法幫少爺改變主意,就點點頭退了下去,楊尚荊見狀,這才轉過頭來對這忠叔笑笑:“事已至此,我若先走了,這一百五十個新丁肯定是要先崩潰的,剩下那三十個巡檢司的老油條,還能有心思和倭寇正面交戰不成?莫說身上沒有什麼甲胄,便是有甲胄,依着前些年東南和倭寇戰争的舊例,我軍可曾有過衛所士卒大勝同等數量的倭寇的例子?”
忠叔明顯被楊尚荊這一通說辭問愣了,正統四年八月,增設沿海備倭官的時候,楊榮還在内閣主事,一些事情他這個老仆也是知道的,渡海而來的東瀛浪人雖說一個兩個都不甚富裕,但人家好歹也是披了甲的職業武士,和明軍衛所士兵這種半農半兵、還非戰鬥減員十分嚴重的業餘貨色比,根本就是碾壓,别說一對一單挑獲勝了,二對一、三對一都能被砍一個落花流水。
“可是少爺……”
忠叔還想要争辯,楊尚荊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單刀,熟練地挽了個刀花:“戬的本事,忠叔也是知道的,況且戬就在忠叔這邊,又有什麼關礙?”
接近兩百人的巡檢司弓手被叫了起來,此時正是晌午,這幫人一個兩個臉上全是不爽,還以為這就要往回跑呢,頂着大太陽的,這不是要人命麼?
然後就聽見楊二和劉虎一人一邊,開始做起了戰前動員:“弟兄們,咱們今天的運氣不賴,有功勞送上門來了,前面上來一隊流匪,一個個地都拿着刀槍,人數不多,也就三十人上下,應該是打算從這兒過,去南邊兒的。”
楊二說着話,用刀子敲了敲自己的藤牌:“從你們進巡檢司的第一天,縣尊就告訴你們了,咱們這幫人就是來防備流寇的,現在面前就有流寇,應該怎麼辦?!”
“殺了他們!”巡檢司的衆多弓手大聲呼喝着,不過聲音聽起來總有些怠惰。
不告訴他們來得是倭寇這事兒,也是楊尚荊批準了的,畢竟沿海這一片,大多遭到過倭寇的洗劫,這些來自大海對面的賊人可以說是兇名赫赫了,别說這幫一個月之前還是普通平民的弓手了,就是在衛所士卒的耳中,他們也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提前告訴他們,根本就别想提起士氣來。
楊二很顯然不會滿意這種狀态,大聲呼喊着:“你們中午他娘的沒吃飯麼?告訴我,怎麼辦?!”
似乎是在楊二猙獰的臉上,看見了自己曾經吃鞭子的模樣,所以這幫弓手身子一顫,大聲呼喊:“殺了他們!”
聽見這般動靜,楊二臉上猙獰的神色這才稍去,隻不過臉上的那道刀疤依舊泛着血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發狂的前兆。
隻見他邁着步子,在衆多弓手的面前走着,一邊敲着盾牌,一邊吼道:“殺了這三十多個不尊王法、持械行兇的狗雜種,今天晚上回去縣城,老子請你們好好吃頓好的,肉管夠!再放你們一天假,回家看看爹娘!”
聽了有吃有喝,還能回家看爹娘,這幫隐戶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了興奮的神色,一個個嗷嗷叫着,就想要沖上去和那三十個“流寇”幹上一架,他們不太高明的知識水平,雖然算不明白二百是三十的幾倍,但他們知道自己的優勢很大。
就聽見楊二的話鋒一轉,厲聲喝道:“安靜!都給我聽好了!一會兒打仗,全按着之前的訓練來,誰要是敢亂了步伐,别怪我當場一刀砍了他!站在前面的藤牌手,使好你們手裡的藤牌,要是有人在你們還活着的情況下,沖進了後面弟兄的隊伍裡,别說你活不了,就是你的家人,也得流放三千裡!”
“聽見了沒有!”這一刻,楊二瞪圓了眼珠子,白色的眼球上都被血絲蓋住了。
“諾!”一衆巡檢司弓手大聲應和着,舉起了自己的刀盾、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