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三章
“便是京中勳貴,也未曾有人和甯王有甚麼聯系?”朱祁鎮暗暗松了一口氣,繼續問道。
甯王早年也是帶兵的,大甯城也是兵強馬壯的所在,就更别提朵顔三衛這種草原上頂級的雇傭兵了,所以甯王和朝中文臣的關系或許沒有什麼,但是和勳貴之間,大抵也是能聊得來的。
而勳貴掌握軍權,這可和文臣那種嘴炮不一樣,槍杆子裡面出政權,自古皆然,萬一甯王要是勾搭上了勳貴……他朱祁鎮也就準備着打出gg。
金英這會兒還是不敢和王振争寵的,畢竟人家陪了皇帝那麼多年,皇帝又是個念舊的人,萬一哪天王振一句話說到了皇帝的心坎兒裡面,重新獲得了大部分的聖眷,他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去鳳陽守皇陵了。
所以說,隻要王振不滾出京師,還有機會在皇帝面前晃悠,金英是絕對不敢造次的,面對這樣一個問題,他再度給王振使了個眼色,後者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回答道:“回陛下,這京師的錦衣衛未曾查到甚麼動向,奴才前日裡還派人去了南京,便是南京的勳貴,也是本分的很。”
聽說甯王除了和道錄司的止止道人之外,再沒有和兩畿的重臣有什麼往來,朱祁鎮就松了口氣,轉過頭來看了看王振,點了點頭:“大伴忠心任事,朕心甚慰啊。”
這就是一句口頭的誇獎,然而王振卻激動得不行,直接跪在地上磕頭:“老奴不過是盡了本分,可當不得陛下的誇獎。”
要是早年間,正統皇帝對他信任有加的時候,别說一句“大伴”了,就是叫“老師”都是常态,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啊,一個郭敬就把他王振在内廷的所有部署攪了個亂糟糟的,皇帝都開始不信他了,要知道,以前皇帝有事兒,都是直接問他的,哪裡有金英什麼事兒?現在眼瞅着就要看見重獲信任的曙光了,他哪兒敢裝逼?
“大伴這些天來日夜操勞,卻是辛苦了啊……”朱祁鎮看着王振已經憔悴到了不行的臉,突然就歎了口氣,“想想,便是去年,大伴還是意氣風發,怎地一年的辰光,便已是兩鬓斑白?”
王振感動的都有點兒說不出話了,隻能是一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眼眶都紅了,這一年他容易麼,管着司禮監的差事,動不動去東閣議事裝個逼,回來哄着小皇上,這也就是日常,從正統四年往後,誰也沒敢瞞過他什麼東西,然而就在去年,突然就蹦出來一個楊戬楊尚荊來,突然就給了金英的家奴一拳,然後内廷的聲威是江河日下,他沒卵子的太監裝逼都裝不成了……
想着這些誰讓,他猛然間就想起來了,要不是金英那個家奴跋扈,在春熙樓裝逼被楊尚荊弄死了,内廷何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本來他老人家的運營,到時候框一下對着外朝a過去就行了嘛!
想到這裡,王振的那雙三角眼就是一瞪,偷偷地看了金英一眼,就見後者低眉順眼地站在朱祁鎮的身前,臉上寫的全是謙卑。
“便是這厮……便是這厮……”王振也不知道哪裡竄上來一股子邪火,就想要盡數撒在金英的身上,“定是這厮羨慕咱家的聖眷,聯合外朝的陰險小人,算計了咱家,否則便是以當年的局勢,又怎能淪落至此?!”
金英擱哪兒站着好好地,冷不丁就感覺一股子涼風從背後竄上來,就仿佛被那毒蛇盯上了一般,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可是偷着眼四下觀瞧,卻也沒看見甚麼東西。
兩個太監正在這聆聽聖訓呢,那邊兒朱祁鎮站了起來,走到了王振的身邊,伸手将他攙了起來,歎息了一聲:“大伴……何至于此啊。”
王振打了個機靈,原本有停住迹象的鼻涕和眼淚再度噴湧而出,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近侍,這點兒演技他還是有的。
而且,他知道什麼叫做“此處無聲勝有聲”,并沒有接過話頭說點兒什麼具體的,隻是痛哭流涕,嗚咽着、哽咽着吐出三個字兒:“老奴我……”
朱祁鎮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又歎了口氣,然後說出了一句讓王振心驚肉跳的話:“這些天,大伴如此勞累,朕心中甚是過意不去,便給大伴放放假,休沐幾日,養好了精神,再來宮中服侍罷。”
王振聽着這話,就打了個哆嗦,這種修養,哪怕是皇帝讓他修養,是為了他好,但是下面的小貓小狗這會兒有不在禦書房,鬼知道到時候能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來?到時候什麼“王公公為陛下所斥,貶出宮去靜養”一類的話往外一傳,再被有心人一利用,搞不好他苦心經營出來的勢力,都能被外朝的那些個老狐狸連根兒拔去!
也不等王振說什麼,就聽見朱祁鎮繼續說道:“城東的那一片皇莊,朕前些時候去看過,景緻還算不錯,便賜給大伴做修養之用罷。”
王振就不是哆嗦了,他差點兒就吓尿了,也顧不得其他,撩衣跪倒,大聲答道:“陛下厚愛,老奴感激不盡,隻是此時乃是多事之秋,老奴……老奴怕……”
朱祁鎮搖了搖頭,打定了注意之後的他還是很堅決的,他再度伸手,攙起了王振,一臉的嚴肅:“朕倒想讓大伴随在身邊,隻是如今大伴日漸枯槁,再不歇歇,如何擔得起擔子?也不消多,隻是休養一旬,也便是了,這司禮監的職司,便讓金英暫代罷。”
這話說得無比堅決,王振身形就是一頓,也隻能嗚咽着吐出一句“老奴謝過陛下隆恩”,隻不過轉過頭看向金英的時候,眼中卻全都是恨意和殺意。
金英一抖手,就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他知道,他和王振之間的梁子,現在算是徹底結下來了,而且不可避免。
所以他用和善的目光看向王振,隻不過心裡想的卻是“上山容易下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