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小人陳斌,叩見縣尊。”
昨天還殺人不眨眼的陳斌,這會兒一臉謙卑地跪在地上,沖着楊尚荊“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然後腦袋杵在地上,根本連擡都不敢擡。
楊尚荊看着這個馮毅給他推薦的人,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石鎮紙,慢吞吞地說道:“果然是人如其名,允文允武啊,這殺伐果斷的架勢,就是本縣也頗為佩服啊。”
陳斌打了個哆嗦,恨不得把腦袋杵進地面的青石磚裡面,要不是昨天馮毅派人給他交了底,隻怕他現在都能尿出來,這個年月,什麼江湖草莽、英雄好漢,隻要沒下定了決心想要造反,在心裡對于士族、官僚的敬畏可是根深蒂固的,再加上楊尚荊在這黃岩縣裡的民望、聲威,他這跪着可不是什麼逢場作戲。
“啪”地一聲,楊尚荊講玉石鎮紙砸在桌子上,陳斌整個人都是一跳,就聽楊尚荊帶着笑意地說道:“你……就不怕本縣判你個草菅人命?”
陳斌依舊将腦袋杵在地上,悶聲回答道:“縣尊明察秋毫,定不會讓惡人逍遙法外。”
“明明一個武夫,偏就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起來吧起來吧。”楊尚荊哈哈一笑,“也難怪馮主簿向本縣舉薦了你,來人,賜坐!”
陳斌聽了這話,松了口氣,又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眼瞅着一個皂隸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又看了看楊尚荊,這才在椅子上坐下,不過根本就沒敢坐穩當,屁股隻是在上面搭了一個邊兒。
楊尚荊瞅着他,笑了一下,也沒在意,隻是繼續說道:“本縣近日裡,耳邊總是聽到些風聲,城中商戶多被不法之徒欺詐,不曾給朝廷繳納分毫的賦稅,一天進項的十之二三,倒是要被那些青皮流氓收去,以緻怨聲載道,本縣身為一縣之父母,自然不忍見守法百姓遭此欺侮,所以把你調到壯班,給你個黃岩縣治安總檢察的名頭,清理本縣内部的青皮流氓,你……能勝任否?”
這是昨天那個皂隸就跟他說了的,就是這個所謂的“治安總檢察”是做什麼的,都給他交了底,所以他當即站起身來,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承蒙縣尊看得起小人,小人定然不負縣尊所托,恪盡職守,将城中所有青皮一網打盡。”
所謂的治安總檢察,就是挂在壯班下面的一個單位,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把城裡所有有點兒名氣的有活力社會團體一網打盡,然後将商家們給他們上繳的“保護費”收歸縣衙所有,至于碼頭邊上要不要和漕幫别苗頭,就得看後續的發展了。
但哪怕不走下一步,僅僅是縣裡這些商戶,也足以讓他陳斌吃的滿嘴流油了,也不用多,城裡這麼多商家,一家一個月給他一百文錢,他都能賺的盆滿缽溢,更何況那些大的商戶,誰敢隻交一百文?
楊尚荊笑了笑,擺了擺手:“起來坐着說話吧。”
陳斌很聽話地站起來,又把屁股搭在了椅子邊兒上,就聽楊尚荊說道:“這如何收拾城中青皮,你可有甚麼想法?”
“回縣尊的話,小人想從縣城外調撥些青皮回來,由他們帶頭,将城中所謂的‘幫主’、‘堂主’一網打盡,骨幹之人盡可下入大獄,依律懲處,則黃岩縣再無幫派也。”陳斌沉聲回答,根本沒猶豫,昨天晚上他想了大半晚上,早就有了腹稿,“城中哪家商戶如何、費用如何收取,這些尋常的青皮自然是熟稔的,隻需略加教訓,使其不敢欺壓良民,便可使本縣再無青皮擾民之患。”
好歹也是在巡檢司做過頭頭的,文不文、白不白地唱幾句高調,陳斌還是能做得到的,正所謂“君子喻義,小人喻利”,楊尚荊這麼個縣令當然是君子了,所以這個時候不能談稅收,隻能去談保境安民,隻要能做到保境安民,那麼鄉民感激縣尊,自願的獻上财帛,那就不是什麼“與民争利”的惡行了,而是大大的“義舉”。
楊尚荊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法子是好法子,不過太過武斷了些,總是少了那麼點兒意思。”
擺擺手,讓陳斌止住了站起來跪下的動作,楊尚荊繼續說道:“你再回去想想,寫一個萬全的法子出來,三日之内給本縣呈上來罷。”
陳斌愣了一下,連忙點頭稱是,看見楊尚荊低下頭去拿起一本卷宗觀看,他這才出了口氣,然後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說了一句“小的告退”,倒退三步之後,轉身離開。
等着陳斌離開了,坐在一旁的忠叔這才開了口:“這位子,不好坐啊。”
“所以才調了馮毅的人來坐嘛。”楊尚荊放下案卷,哈哈一笑,“這馮毅卻也識相,台州府府衙裡有跟腳,也未曾與戬起什麼沖突,戬既然不能給他擠兌走,自然是要許他些好處的,這燙屁股的位置,自然是再好不過了的。”
這年月,“不與民争利”也是政治正确的一種了,楊尚荊想要從民間收取超額的商稅,而且是以官方的名義,那麼就有被彈劾的風險,所以這時候就要套上白手套,打上“為民除害”的旗号,對下面進行大清洗,之後收上來的錢,那都是用白手套摸的,和他楊尚荊沒有直接接觸,一旦朝廷上風向有變,直接把白手套摘下來一扔,也就是了。
這一點忠叔自然明白,所以他笑了笑:“少爺倒是算無遺策,隻不過你讓他回去想想,是讓他想出來什麼?”
“水至清則無魚,城中的青皮若是清理的太過幹淨了,剩下的商戶中,總會有刁民抗稅,畢竟我大明并未有明文征收額外的商稅,所以這個時候,就得保留那麼幾個不太強、但也能給人添麻煩的小幫會威懾一番。”楊尚荊搖搖頭,一臉的好笑,“這法子,自然是要他自己去想了,本縣……一心為民,怎麼能做出如此殘民之舉?”
稍稍停頓了一下,楊尚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這縣衙之中多有能人,總會有人提點他一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