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總要比人跑得快些,尤其是重要消息。
楊尚荊這邊還在和礦賊厮殺,他在處州遇刺的消息就進了南京城,還不等回到建甯府的老家,六百裡加急的消息已經進了京城。
走的是官方渠道,也沒打算瞞着誰,這個六百裡加急用的,也算是得當的。
畢竟現在楊尚荊無論名義上還是實質上,都領着沿海十九衛所的剿倭備倭的軍權,正四品的官職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可是實權那是着實不小的,一旦小命兒丢了,在這個李信調回杭州不久就南下剿匪的時候,浙江沿海隻怕要出點兒亂子的。
當然了,這對于整個朝野來說,都是小問題,所謂的倭寇,在這個年月來看也就是纖芥之疾,更何況之前楊尚荊在背刺殺之前,直接收拾了一通兒狠的,現在倭寇都不太敢上岸了?
問題的關鍵在于海禁這一塊。
開海與否,可是牽涉到絕大部分江南士族的利益了,想要要了楊尚荊的小命的這幫人不想開海,可是還有那些喜歡開海,大家一起合法地下海一通兒狂撈的呢!
要知道,為了投機開海這一波,不少士族可是已經開始收攏鋪開太大的攤子,打算朝廷政令一下,直接投資個造船廠什麼的,下海開撈了。
這裡面的利益糾葛太深了,深到一省的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都不願意插手的地步。
六百裡加急先到了吏部,然後是兵部,緊接着就進了内閣。
這會兒早晨的朝會剛散,因為内廷郭敬那個死太監仍在潛逃的事兒,大家剛剛噴完了皇帝,渾身舒坦,内廷的幾個大佬正捧着茶水在那裡聊天呢。
“如今陛下的年歲也不小了,每日廷議,多議幾件事,總也是可行的嘛。”馬愉吹了吹茶沫子,歎了口氣,“每天……五件事,如何?”
“如今江南時局未定,北方又有元蒙殘黨虎視眈眈,這軍國大事,還是少提為妙啊。”曹鼐說這話的時候義正詞嚴,隻不過臉上的笑意,那是誰都能看出來的。
馬愉這個老好人這時候拿出這個事兒來說,哪怕是個傻子,都不會相信他說的是心裡話。
特麼的皇權和相權鬥争了多少年了,到了本朝太祖皇帝那裡,才堪堪把丞相給廢了,太宗皇帝那會兒上位,甯可用内廷的太監,都不願給外朝半點兒權力。
到了今上繼位的時候,外朝才堪堪把皇權進行了一丢丢的限制,然而内廷出了個王振,就讓外朝這點兒小心思化為烏有了,現在好容易把内廷壓下去外朝有了點兒大權在握的樣子,這屋裡的幾個大學士有了點兒丞相的聲勢,怎麼可能就交出去了?
談什麼利國利民都是扯淡,交出去了都對不起自己的家族,更對不起那些投資自己的鄉賢老鐵們。
“如今那個閹豎尚未歸案,到底是個麻煩,大同那邊的邊軍布防,他可都是了如指掌啊。”一邊的陳循插了一句話,将話題引向了沉重。
郭敬作為大同的鎮守太監,在緊抱王振大腿的基礎上,自己也是有點兒能耐的,最起碼領兵布陣這一項,就要比很多所謂的“名将之後”要強出一大截,所以整個大同的防禦布置,他可真是了如指掌。
這就是所謂的“個人奮鬥”和“抱緊大腿”相結合的經典産物。
“也先如今漸漸做大,若是讓郭敬跑到那邊,總歸是個禍事,還是給陳侍禦傳訊,多加搜索罷。”馬愉也收起了玩笑話,沉聲說道。
大同乃是軍事重鎮,布防什麼的,可是多少年積累下來的,不是說變就能變的,這邊命令下來,那邊想要換防,還要重新考量再排布,一些設施也不是說挪走就能挪走的,一旦他投了太師也先,那麼大同就相當于扒光了的小姑娘,直接暴露在了蒙古人的鐵蹄之下。
總之,成本很高,過程繁瑣,遠不如直接把他翻出來方便。
“錦衣鷹犬也在那邊,總要找個由頭敲打一番,平日裡在京中作威作福,到了那邊卻成了聾子瞎子?滑天下之大稽!”脾氣有點兒火爆的曹鼐加了加碼。
政治這玩意吧,一直就是個複合産物,也就是說,一個合格的政治家,甚至是政客,要學會在一個提案之中完成多個任務,而這件事事渉西北軍務,所以要完成的任務就變成了很多個。
第一個是撒網下去,把還在哪個陰溝裡貓着的郭敬抓出來,不過這最多算是一個附帶産物,當不得真。
第二個是敲打錦衣衛的鷹犬,讓他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充分理解自己的無能,加大力度搜查郭敬的下落,這個也是個附帶産物,錦衣衛現在在京師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了,别說作威作福,聽牆角都聽不利索了。
真正的目的還在第三個,讓王文、陳镒兩人加緊掌握西北兵權,哪怕沒有調兵權,隻拿個統兵權,也是好事兒。
槍杆子裡出政權,自古以來概莫如是,一旦文官掌握軍權這件事在西北形成了先例,再和南方的楊尚荊遙相呼應,朝堂之上外朝的話語權,或者說文官本身的話語權,就會增強不少。
一石多鳥,這就是老牌政客們的牛逼之處。
“那就這麼辦吧。”楊溥給這段讨論下了個最終的結論,大抵是近來日子好過,他身上的老态反而少了不少,連臉上都多了些血色,“性和安排一下。”
“明白。”馬愉點了點頭,伸手拿起筆來,就寫了一個條子,這種事兒是不需要内閣的大佬直接出面的,丢不丢份兒另說,很容易讓人想到其中的本質問題才是問題的本質。
一個内閣行走的小官兒剛剛捏着條子,奔都察院那邊去,就看見一個吏部的主事呼哧帶喘地跑了進來,大聲說道:“不……不好了,少詹事領浙江沿海十九衛所備倭事的楊尚荊,在返鄉探親的路上,遇到了行刺的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