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當口上,這姓郭的大漢也從被扇耳光的迷茫中轉過神兒來,正所謂酒壯慫人膽,隻見他怒吼一聲,反身從最後的随從腰裡拔出一把單刀來,這并不是明軍的制式武器,最多算是哪個鐵匠鋪私鑄的,但是吧,它的确是一把刀。
在大明朝的法律裡,秀才可以佩劍,但不能佩刀,就是因為劍是禮器,刀是兇器,别看武俠小說裡劍法多麼牛叉,又有什麼君子之類的外号,但真的放在戰陣之上,殺傷力根本就不夠看,和刀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在翰林諸多清流的驚呼聲中,在郭姓大漢的獰笑聲中,楊尚荊搖了搖頭,微不可查地歎息了一聲,算是在心裡打定了主意:“翰林雖然清貴,但永遠跳不出大明朝官僚體系這個圈子,也隻有牧守一地,才能有一定的機會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還是跑路吧,遠離京師這塊是非之地,遠離王振這個幾近一手遮天的死太監,等土木堡之變之後再想辦法回京城來吧。”
想到這裡,他欺身向前,使出了他唯一一招一擊斃敵的招數,左手直接擋開了郭姓大漢的右臂,右手握拳,指關節凸出,一拳砸在了郭姓大漢的咽喉!
他學的跆拳道也就是強身健體的東西,打打比賽擺個架子沒問題,實戰就是渣,這一招,還是他當年還是黃帶的時候,看《士兵突擊》中二病爆發,在網上找的視頻學的。
郭姓大漢雙眼突出,手中的刀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雙手捂着喉嚨,仰天就倒,拼命地想要呼吸,然而他的喉嚨已經被砸碎,破碎的骨片插進氣管之中,以大明朝正統九年的醫療水平,在沒有華佗這種敢給曹操腦袋開瓢的大夫的情況下,已經可以給他宣布死亡了。
楊尚荊看了看那些目瞪口呆手足無措的狗腿子,轉身看向身後的翰林官兒,一臉正氣地說道:“諸位同僚,權閹當道,欺淩霸道,區區太監家奴便敢頂撞翰林清流,目無朝廷法紀,可見閹黨已經嚣張到了何等地步,我等苦讀聖賢之書,十載寒窗方有今日之成就,如何能眼睜睜看着這大明江山,被攪得烏煙瘴氣!”
這話說的義正詞嚴,楊尚荊整個人爆發出一股子浩然之氣來,整間屋子仿佛都閃耀起了聖人的光輝,太偉大了。
能做到翰林清流的都是人精,所以他們很直接地明白了楊尚荊的意思――他這是在給外朝反抗内廷做急先鋒,用一個太監家奴的生命和自己的前程做賭注,讓外朝的文臣武将們有理由彈劾内廷不法,讓當今的正統皇帝朱祁鎮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偏袒内廷的太監們!
這高尚的人格,這大無畏的精神,這寬廣的兇懷,簡直就比他們這幫隻敢嘴炮的廢柴強了一百倍啊,當即就有幾個翰林清流的眼眶變紅了。
紅着眼珠子的張叢長身而起,對着楊尚荊深施一禮:“尚荊兄不愧為忠良之後,忠肝義膽實乃我輩楷模,尚荊兄放心,我等翰林清流雖是位卑職小,卻不會坐視尚荊兄身陷囹圄!”
說完,他帶着一衆翰林清流魚貫而出,楊尚荊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很明顯,這個張叢是個明白人,理解了楊尚荊真正的意思,出去之後一定會多做安排的。
這些翰林官兒自己沒什麼勢力,但他們的的背後,鄉黨、師徒情分之類的人情關系錯綜複雜,他們這些人肯定會用最快的速度砸開一家家文臣的大門,将這個消息傳遍京師――從古至今當皇帝的都讨厭這個,但是大臣就靠着這錯綜複雜的關系吃飯呢,慎獨啊孤臣啊……那是泥腿子出身相搏出身的窮鬼玩的。
眼看着這些人全部離開,楊尚荊的臉色猛然間變得蒼白,腹中的翻湧終于是壓制不住了,今晚剛剛吃下去的酒水、菜肴全部吐了出來,吓得小書童楊一星連忙沖上來:“少爺,你受傷了?”
楊尚荊擺了擺手,第一次殺人,一邊兒感慨着蘭曉龍寫軍旅真在行,第一次殺人果然會不舒服,一邊慢慢直起身子,對楊一星說道:“我沒事,你馬上去請忠叔過來,我有話要交代。”
楊一星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是……少爺你怎麼辦?”
楊尚荊露出一個微笑,端坐在椅子上,一臉的淡然:“我就在這兒,等順天府的差役過來。”
一切就如同楊尚荊所料的那樣,這些翰林官兒在離開春熙樓之後,就仿佛一滴滴水融入大海一般,散落到京師的各個角落,一個又一個從四品往上的文臣家的大門被砸開,那些本來面色不愉的門子在看見砸門之人後,臉上的神情瞬間變成了巴結。
在這個年月,在太監的眼裡,文人們的斯文一文不值,但是放在文官兒的下人們眼中,文官兒是文曲星下凡,而翰林則是文曲星之中的文曲星。
此刻的張叢,正略顯局促地站在楊溥府上的客堂之中,他本人是湖廣石首人,算得上楊溥的鄉黨,然而楊溥為官謹慎公正,即便官至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少保,也不改本色,對鄉黨亦不曾多有照拂,所以他這個正七品的翰林編修,還真沒見過這位大學士幾面。
不過張叢知道,今天的這次會面,會是一個機會,一個讓自己真正走進楊溥視野之中的機會,面對閹黨爪牙的不屈不撓、為了同僚生命廣泛奔走的舉動,都會讓他在楊溥的心中加分不少,如果……如果真的能得到楊溥的重視,那麼借着自己翰林清流的身份,一步登天,跻身内閣學士之列也未可知!
當年的馬愉、曹鼐等人,不也是因為楊榮的一句話入職内閣麼?“簡入内閣,典機務”在史書上不過是七個字而已,但對翰林一系的文官而言,卻是青史留名最好的機會!
想到這裡,他衣袖中的右手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面容古拙、須發皆白的老人從後堂轉了出來,雖然沒有什麼迫人的氣勢,但他往那裡簡簡單單的一站,就仿佛是那一方天地的主宰一般。
這是上位者在年深日久後自然而然培養出來的氣勢,能有這樣氣勢的老人,隻能是楊溥了,張叢連忙起身,躬身施禮,口稱“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