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江南這一片兒,姓徐的楊尚荊認識的不多,有名兒的也就南京徐家那個徐尚庸,也不知道是自己來了還是派人來的,所以楊尚荊皺着眉頭問了問長相,心裡就跟着一突。
說曹操,曹操到,來的還就是徐尚庸本人,跟班兒就倆。
作為南京勳貴們押注的門面,徐尚庸也就是個沒有繼承權的嫡子,出個南京城隻要不大張旗鼓,也沒人能深究什麼,這也算是外朝文武之間的默契了,不過要是沒有大事兒的話,徐尚庸絕對不會過來。
所以楊尚荊收起了桌上的信紙,仔細折疊後收在懷裡,這才吩咐道:“快快請他進來。”
那皂隸“诶”了一聲,倒退着出了門,轉身就去請人了,楊尚荊站起身來,走到這個小套院兒的門口站定,等着徐尚庸進來——他現在是有官職在身的,自己又是楊榮嫡次孫,和徐尚庸比身份還要高出去一些的,所以站在套院兒門口正好,可以表示一下尊重、當然了,如果來得時魏國公世子,他就要迎出去了。
不多時,就看見風塵仆仆的徐尚庸跟着皂隸走了進來,和楊尚荊見禮之後,徐尚庸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奉了家中大人的命令,有些事體要和尚荊兄一談。”
楊尚荊就挑了挑眉毛,一邊引着他往裡面走,一邊問道:“不知何時?”
徐尚庸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事密,恐隔牆有耳。”
很顯然,南京城那邊的消息還是有遲滞的,或者是并沒有多做關注,并不知道楊尚荊已經在黃岩縣徹底掌控住了局勢,楊尚荊笑了笑,對一邊看守的皂隸搖了搖手:“你們且下去歇息罷。”
那皂隸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這才退了下去,徐尚庸看着皂隸的姿态,不由得目光一閃:“尚荊兄果非常人,這麼長一段兒時間,便已經将這黃岩縣縣衙盡數掌控了。”
能從一個皂隸的表現上分析出一個縣的局勢,這個徐尚庸絕對不是表面上的那種纨绔,在徐家的地位相比也不會太低,太低了拿出來做白手套,隻怕外朝還不認。
楊尚荊哈哈一笑,向着書房一引:“尚庸兄見微知著,才是真正的深藏不漏,請!”
現在還屬于辦公期間,這間客堂屬于前衙,不過裡面除了忠叔之外,倒也沒什麼胥吏在,兩人分賓主落座了,自然有楊家的家丁送上茶水來,徐尚庸也是渴壞了,灌了一氣之後才說道:“今日尚庸前來,乃是為了前日在南京城外的那場刺殺。”
楊尚荊眉頭就是一皺,雙目慢慢眯了起來:“此案……京師不是來了欽差麼?”
徐尚庸擺擺手:“欽差不過是個架子,最終結案,不還是要看内外朝的角力?”
這種涉及到内廷外朝路線之争的東西,肯定不能用什麼狗屁的是非善惡、非黑即白來解決,鎮守太監一職涉及到了多大的皇室利益就不用多說了,地方上鎮守太監幹預司法、軍政之類的事情,實際上也是皇權的一種最直接的延伸,兩浙都轉運鹽使司正三品的大員,直接就被浙江鎮守太監架空了,這其實就是冰山一角。
所以楊尚荊眉頭皺的越發的深了:“也就是說……裡面還有隐情?”
徐尚庸點點頭,歎了口氣:“也是尚荊兄警醒啊,當日若是沒有前去杭州府找孫藩台,而是回轉南京城,如今……可還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呢。”
用手敲了敲桌子,徐尚庸左右看了幾眼,還是壓低了聲音,将自己靠近一點楊尚荊:“南京兵部尚書……許是和内廷有所勾連,當日的事,很可能有他的手筆。”
楊尚荊就是一睜,目光漸漸凝重了,南京兵部尚書和其他的南京六部尚書是不同的,說他是南直隸文官第一人都沒問題,如果真是内廷的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加上一個南京鎮守太監,簡直就能将魏國公等一衆勳貴吊着打,這也難怪當初為什麼魏國公沒有大張旗鼓地截下那隊鹽丁和甲胄了。
畢竟……朝堂上的政争,還是要拿實錘的,染過人血的實錘雖然還是實錘,砸人的效果沒有更好,但是……震懾力還是更強的,而朝堂之上,震懾力也是一個重要的指标,扁鵲的那個論述其實就可以放在這上面——我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我隻能在病情爆發之後把人治好,兩個哥哥是在潛伏期就把人治好了,所以才沒名氣。
“小人物的悲哀啊……”楊尚荊心裡轉着念頭,一時間就有點兒悲涼了,在魏國公這種大人物眼中,什麼七品知縣、前翰林編修、先太師楊榮嫡孫之類的光環,都是無足輕重的,在他的身上,也隻是讓他這個棋子變得更重一些,拿出去兌子的時候,能夠換取更大的利益。
楊尚荊端起茶杯來,略略遮掩了一下情緒,這才問道:“想不到這閹黨勢力,竟是如此之大了,在京之時,隻問北京兵部尚書徐晞想來與王振甚是親厚,想不到這南京……”
徐晞和王骥都是兵部尚書,不過王骥是在外領兵打仗的,身上帶着一個尚書銜,也僅僅是作為一種賞賜,相當于多領一份俸祿,而徐晞則是真正從正統六年就開始署理部事的,而南京這位兵部尚書,從來就沒有傳出過和王振過從甚密的消息,不過他是甯夏第一個進士,朝中鄉黨甚少,屬于勢單力薄的,如果真的和王振走的近了……從政治鬥争而非個人人品的角度來講,還是說得過去的。
停頓了一下,楊尚荊沉聲問道:“可是魏國公收到了甚麼消息?”
“北京錦衣衛,北鎮撫司。”徐尚庸慢慢吐出一個詞兒,“不過消息也甚是模糊,并無真憑實據,兼之事關重大,大人也隻能派我前來,讓尚荊兄多加小心。”
楊尚荊慢慢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戬已經知曉,多謝尚庸兄了。”
徐尚庸苦笑了一聲,擺了擺手:“你我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了,哪裡有那麼多的客氣?如今欽差已至南京城,不日便到杭州,定是要見尚荊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