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六章
徐尚庸覺着自己的腦門子上有汗珠慢慢滲出來了。
他的處置方法,如果是放在平時,或者是放在南京來信之前,楊尚荊肯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大力稱贊他,幫忙他在這支軍隊裡面建立威信。
因為這一切有政治聯姻來做背書,而現在,他已經發出了疏遠楊尚荊的信号,對方也很敏銳地接收到了這個信号,如果現在楊尚荊提出了反對意見,然後親手給兩個人解綁,給他們好生安置,甚至再發放一筆養傷的湯藥錢……
其後果,對于他徐尚庸而言,絕對是災難性的。
因為現在底下站着的士卒,至少八成以上,對他今天早晨安排站隊列的事情有抵觸心理,隻不顧是不敢明着反對罷了,一旦楊尚荊也将他的安排進行“非法化”描述,他在這支軍隊之中的威信就會徹底崩盤,這也代表着他的一系列小算盤盡數失效。
至于這麼做會不會讓這支有了點兒強軍樣子的軍隊,在一瞬間渙散掉軍紀,淪為普通的軍隊……這對于一個真正的将領而言,是不可接受的,然而楊尚荊現在的地位,可不僅僅是一個節制三府軍事的兵部職方司郎中,更是一個政客。
政客,是沒有是非觀念的。
感受着徐尚庸的目光,楊尚荊的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個笑容讓徐尚庸的心頭猛地一跳,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迫離開這支軍隊、回到南直隸之後的樣子了,魏國公,或者說整個徐家,都會對他冷眼相看,原本靠着自己的争取、或者說靠着家族的默許得到的榮耀,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他這一支都會被打入另冊,然後魏國公會派另一個人來,着手接管這裡的一切。
然而他并不能後悔剛才向楊尚荊輸送信号的舉動,也沒有辦法後悔,這不是他之前做的多麼的不明智,而是因為,在黃岩縣這麼大的地方,想要瞞住楊尚荊這樣的人的耳目,根本就不現實,那樣反而會加深隔閡,甚至會直接鬧翻,這一點徐尚庸知道,魏國公也知道,所以魏國公派來的不僅僅是徐敏武一個人。
而此刻,楊尚荊的心緒也在不斷地變化這,對于徐尚庸這個人,他的感官也是很複雜的,除了魏國公嫡子這個标簽之外,這個人的能力、氣度乃至為人,都是讓他很欣賞的,所以他在思考,到底是要留下一支強軍的種子,還是要直接散掉這支軍隊的軍心。
“現在翻臉,為時過早啊……”楊尚荊歎了口氣,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讓徐尚庸的心又是一突。
然後,楊尚荊向着徐敏英伸出了右手,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緩緩說道:“将鞭子給我,還差多少鞭,本官親自來打。”
話音剛落,站在楊尚荊背後的忠叔輕輕地歎了口氣,而徐尚庸聽了這話,瞬間松了一口氣,楊尚荊這是在維護他的權威,這或許對整個徐家不算什麼,但是對于他徐尚庸而言,卻是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徐敏英聽着這話也是一愣,不過旋即将沾着血的鞭子收好,雙手奉給楊尚荊,恭聲答道:“回郎中的話,每人尚差三鞭。”
楊尚荊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右手結果鞭子,甩了一個鞭花,雖然鞭子用的不好,大抵上還沒有趕驢車的老農甩的鞭花響亮,但這一聲脆響,卻敲在了不少人的心頭。
扭過頭看了看三個眼中帶着絕望的士卒,楊尚荊冷着臉,高高地舉起了鞭子,惡狠狠地抽了下去,不是為了洩憤,這一刻,他隻想着這幾個士卒的不是。
六鞭過後,楊尚荊很随意地将鞭子抛給了徐敏英,後者伸手接過,然後示意其他人來,将兩個倒黴蛋從柱子上解下來,擡下去。
楊尚荊的目光掃視全場,冷冽的聲音,正如此刻刮過的北風,讓下面這些最高百戶、最低不過兵丁的人渾身一顫:“本官之前說過,為兵者,當令行禁止,莫說徐總旗今日隻是讓你等出來列隊,便是如往常一般操練,爾等也不可稍有怨言!”
冷笑了一聲,楊尚荊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前面的那幾個百戶的身上:“千裡之堤,潰于蟻穴,這等害群之馬,本官自是不會稍有放過,可是,身為他們的上官,爾等便一點兒不是也沒有了不成?!”
最後一聲,可謂是聲色俱厲,一個百戶打了個哆嗦,直接站了出來,咕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末将管教不嚴,還請郎中治罪。”
楊尚荊的目光掃過他,瞬間認出來了這人的來曆,這貨是盤石衛來的,當初是親眼看見自己把盤石衛指揮使何有才剁了腦袋的,心裡對自己有畏懼,也是自然之理。
當然,楊尚荊并不會因為他開了個好頭,就直接放過了他,殺雞儆猴,這隻雞要是不殺,猴子自然也是不會怕的,畢竟民進俗語“長了毛比猴都精”,側面證實了一點,猴子都不是傻子。
所以他歎了口氣,搖頭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是軍營之中,卻要有所懲戒,如今正是過年,你這頓闆子就記下了,過了上元節,自去中軍帳上領二十軍棍罷。”
“末将尊令!”這百戶心頭一松,大聲應道,然後站回了隊列之中,僅僅是這麼幾句話的功夫,他感覺自己後背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
楊尚荊能夠讓他記下這一頓打,就證明楊尚荊沒想着深究,這頓闆子最多不過是走一個形勢,到時候行刑的士卒,也不會真就為了一個形式上的東西給他一陣毒打。
楊尚荊的目光繼續掃視全場:“前些日子,你們也都想起了那些被倭寇坑害了的親人、鄉親,如今正是要居安思危的日子,倭寇……可不會管你過不過年,那兩個挨了鞭子的,待養好了傷之後,送回盤石衛,着盤石衛指揮使邢宏放将其奪取軍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