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幾百年之後,有個不姓馬的大胡子指出,聯系具有普遍性。
哲學不是材料學,沒有各種物理學方法化學方法,它隻是個總結,所以這并不影響楊尚荊現在對哲學的運用,比如現在這種情況吧,就是聯系普遍性的一個很好的注解。
“皇權不下縣”和“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間就是相互關聯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所以他不能、也做不到撇開自己身的階級屬性不談,搞個土改之類的把其他地主的地全都充入國庫,所以一個階級共治天下,也就成了“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們聯合起來,還是有能力和天子掰掰腕子的;
士大夫們,也就是讀書人們,講究的是一個“耕讀傳家”,這話聽着賊文雅,實際上賊血腥,就封建年月那種垃圾到極點的生産力水平,想要耕讀傳家,地要是太少,别說人禍兵災了,一個大旱就能變出一波的流民,而田怎麼來?當然是土地兼并。“讀”代表的是姿勢,姿勢就是力量,有了田就有了更多的姿勢,有了姿勢就有了權威,可以弄更多的田……一種循環,到最後,就成了“皇權不下縣”的格局。
縣令不好做的原因就是站在皇權和士紳權力的一個交彙點上,楊尚荊這個縣令現在面對的,就是這麼個狀況,本來應該把持鄉下治安的鄉老裡正,把這些破事兒推給了他,一個處理不好,損傷了皇權的權威性,以後自然就不用和鄉賢們愉快的玩耍了,被摁着揍才是常态。
楊尚荊皺了皺眉頭,扭頭看向一旁的書吏:“去找人去戶房吧,拿出魚鱗圖冊來,比照一下雙方的田土,看看有沒有侵占,若是真有,自然要嚴懲不貸,若是沒有,本縣少不得要判一個尋隙滋事,打他幾十闆子。”
說着話的時候,楊尚荊自己都覺得行不通,明朝雖然在洪武年間就開始搞魚鱗圖冊,把土地形狀、面積、所屬人家繪制出來,然而基本算個卵,大明朝的度量衡裡,尺就又三種,什麼量地尺、裁衣尺、營造尺的長度都不一樣,再加上材料學上的不過關,同種的尺拿出來還有細微差距,擴大到了田土上,這就很要命了。
然而這會兒他也是沒咒兒念,隻能這麼玩了,不過那些搞事情的鄉老裡正,還是要敲打一下的,就見他一拍驚堂木,繼續說道:“城南的那個裡正,不能秉公直斷,且有教化無方,以緻鄉民暴戾,不知法度,撤換了吧。”
你給我上眼藥,你也别想好了,就算你這裡正是大家族擡上來的傀儡,我也得把你搞疼了,這樣下一任上來的裡正就得小心一點兒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坐在他下首的縣丞黃成幹咳了一聲,出聲阻攔:“縣尊,如此做法,隻怕不妥。縣尊剛剛到任不久,大抵是還不知道,城南黃家莊的裡正黃仁安,乃是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今年已經七十有四,一生之中解了無數的鄉民糾紛,縣中威望頗高,今日這二人冒闖縣衙,或許是他老人家身體不适卧病在床,若是輕易裁撤,隻怕會引得民心動蕩啊。”
聽了這話,楊尚荊差點兒沒把鼻子給氣歪了,你今天沒去鄉下喝茶課勸農桑,感情是在這兒等着我是吧?這特麼……給我上眼藥的大夫都找的知名老軍醫,七十四這個歲數放在五百多年之後壓根兒不算啥,長壽都算不上,身體好一點兒的頭發還沒全白,上個公交地鐵都未必有人給讓座,可是這是明朝!正統年間!公元1444年!七十古來稀!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封建社會這種禮制大于法制、道德至上的年代,他要是把這裡正裁撤了,過兩天老頭兒想不開自殺了,那他就玩球了,楊溥親自出面都保不住他。
就在楊尚荊覺着氣苦的時候,後面兒上來個皂隸,給楊尚荊遞了一張條子,楊尚荊眯縫着眼睛打開,眼睛就是一亮,擡起頭來說道:“黃縣丞說的是,此事倒是本縣疏忽了。”
黃成眨了眨眼睛,臉上的不敢相信一閃而過,心說這就認慫了?不應該嘛!
然後楊尚荊就開口了:“我大明以農桑為本,田土乃農桑之根,更是農戶的命,這人命關天,本縣隻派一個縣衙胥吏前去,着實不妥,大大的不妥啊,來人呐,架着這黃三兒,還有這個張老六,和本官一起去那塊田上看看,到底是怎麼個說法。”
說完後,一根令箭丢下,自由皂隸架着兩個人往外走,還有那皂隸要去準備縣令出行的儀仗的,楊尚荊擺了擺手:“這儀仗就不用了,外出斷案,總不能離着老百姓太遠吧直接走吧。”
說完話,他對這李典史招了招手:“李典史,來,本縣有事要吩咐與你。”
李繼聽了這話,連忙走了過來,黃成也想着跟過來,結果被楊尚荊用眼神制止了,你丫的在下面搞小動作禍害我,我這邊破案的法子還能直接告訴你了?你這夢做的還是美夢。
“縣衙之中的衙役,你還能叫動多少個?”楊尚荊盯着李繼,肅聲問道,“我要的是聽話的!”
李繼聽了這話,就打了個哆嗦,知道自己對三班衙役掌控不住這事兒,縣尊已經知道了,他隻能硬着頭皮說道:“壯班現在還都聽話,皂班也能掌握大部分。”
這就是戰鬥力最強的快班拿捏不住了,不過這也差不多夠了,壯班管着縣内的治安,職責和五百多年後的普通條子差不多,哪怕是最次最次的下縣也有個百來人,黃岩縣這種大縣,養了二百多号,楊尚荊歎了口氣,擺了擺手:“把壯班的人叫上三十個,跟着一起去,一到地方,立刻把圍觀的所有人都看住了,千萬不能放跑了一個!”
李繼眨了眨眼睛,雖然有點兒搞不明白楊尚荊想要做什麼,但他還是很聽話地點了點頭:“縣尊放心,壯班人手莫說是三十人,便是五十人也調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