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二十來個壯班的衙役帶着三輛囚車出了縣衙,直奔城南黃仁安家的宅子去了,聲勢浩大,比起早些時候楊尚荊出門都要大上不少,一路上老百姓那叫一個啧啧稱奇,畢竟之前縣令審案的經過已經傳開了,還很有些神話的味道;畢竟這黃岩縣前任知縣和前前任知縣被鄉賢和佐官玩的和木偶似的,根本就沒有那個本事揮舞起專制的鐵拳來,囚車這東西老百姓們都多久沒見了?
囚車拉人犯啊,而且拉的還是鄉賢的家屬,這大明朝百姓最喜歡看的橋段,就是為富不仁的鄉間惡霸被法律的鐵拳懲治。
大快人心啊!
王元是個新來的衙役,沒見過什麼大陣仗,還是摸不清這裡的事兒來,看着周圍烏央烏央跟着出城的老百姓,就有點兒懵逼,貼近了自家班頭,有點兒小心地問道:“劉老大,這黃家平素在咱們縣裡,也是有了名兒的好人家啊,黃仁安黃老爺子的明恒也不差,怎麼就要拿人家全家了?”
劉老大叫劉虎,正經的莊戶人家出身,受了提拔才做到壯班班頭的位置上的,算得上這個年代屌絲逆襲的代表了,人長得五大三粗的,還留這個大胡子,今年已經四十多了,對于這民間的爛糟事兒,那可真是見的多了,聽了王元的話,當即就是嗤笑了一聲:“好人?!我呸!”
伸出胡蘿蔔粗細的手指頭,劉虎就指了指路邊兒上一塊上好的水澆地:“這塊地,原來是老李家的,他家兩個兒子三個姑娘,大兒子早夭了,三個姑娘遠嫁,過得也不如意,那年他家小五子腿斷了下不了地,老爹都六十多了還跟着他媳婦下地種田,結果呢?人家黃家直接圍了水源,楞生兒地不讓這老弱婦孺澆地,這一年打出來的那點兒糧連繳賦稅都不夠,最後這塊地被壓了七成的價,直接被黃家買了,小五子他老爹想不開上了吊,小五子自己呢?現在成了黃家的佃戶。”
劉虎冷笑了一聲,一巴掌拍在了王元的腦袋上:“你小子是比我強,進縣衙之前好歹讀過幾本書,可是就你們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讀書人最好糊弄,你還真當這黃家的萬貫家财、萬頃良田都是和氣生财攢出來的?我和你說,這名聲不過是自己編好了,然後花錢往外傳的,就說給你們這種離着黃家遠、受不到黃家白眼的人聽的,鄉賢?嘿,鄉賢有幾個是好東西的?”
王元的眼睛閃了閃,臉上就浮現出不服的神色,讀過一點兒書的人總是認為自己很有見解,一旦形成了某種觀念,就很難改變,畢竟他上私塾那幾天的時間裡,私塾的教書先生可是變着法的誇黃家好人。
“别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用眼睛去看,别到時候被人賣了還幫着人數錢!”劉虎冷哼了一聲,“去去去,告訴弟兄們,等下都給我狠着點,這可是典史下的命令,但是有一點,别管黃家怎麼對咱們,挨打了也别還手,直接躺在地上,咱們這二十來個弟兄要是有一半兒被囚車拉回去,那才是最好的!”
王元悶着腦袋點了點頭,下去傳話兒去了,他家裡也不是啥有錢人家,在私塾讀了幾天的書就沒錢了,别說給人代寫書信之類的夥計了,他自己連字兒都認不全,寫出來的東西就和狗爬一樣,所以也就隻能仗着自己還認識幾個字,在縣衙裡面某了個差事,這班頭劉虎可是他的頂頭上司,那是分毫不敢得罪的。
和王元不一樣,剩下這幫壯班的衙役可都是老油子了,一聽上面這麼吩咐一個個的都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早年間他們受了縣丞黃成、主簿劉琪這些人的委派,可沒少幹類似的勾當,不過當時抄的都是些沒什麼跟腳的小地主家,或者幹脆就是去坑害平民老百姓,誰叫他們不長眼睛,讓黃家、張家這兩家老爺們的地連不到一塊兒去呢?這自己家的地裡面多了幾塊泥腿子家裡的田,這就和穿着白衣服上濺了兩個泥點子一樣,太特麼讓人惡心了。
“看來縣裡是打定主意要辦黃家了,嘿,過瘾呐,咱們也有一天能和黃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作對了。”
“那是當然,你沒看剛剛縣衙裡面縣尊那個做派,嘿,這新來的縣尊雖然年歲不大,可是不好惹啊,你看黃縣丞都不敢和他較真兒。”
“咱們以後可得小心着點兒,别被這新縣尊抓住了把柄。”
“說的就是,嗨呀,不過咱們這些小衙役算個甚,人家縣尊可能都不愛打望一眼呢。”
“你還别說啊,看劉頭兒這意思,咱們是真沖着黃家去的,你看,咱老哥兒幾個别說黃家鄰裡出身的一個沒有了,就是連城南出身的人都一個沒帶,我敢打賭二十文錢,咱們哥兒幾個今天就沖着黃家去的。”
“滾滾滾,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誰和你打這個賭?老子下了值,去城東賭一回都比這爽利,都靈醒着點兒啊,别讓劉頭兒發了火兒。”
…………
王元聽着這幫衙役的讨論聲,就覺着自己心裡他就不是個滋味兒,這書上明明寫着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士大夫自然就指的是朝中的官老爺和鄉下的鄉賢了,可這朝廷下來的縣令要整本地的鄉賢,怎麼自己的這些壯班弟兄都興高采烈的?
一衆衙役趕着囚車,談論着話題,轉眼間就來到了黃家的大宅子前面,那府門那叫一個氣派,看的王元眼睛都直了,心說能在這樣的宅子裡住三天,這輩子都值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看見劉頭兒沖着王二彪使了個眼色,這個同樣五大三粗的衙役撸了撸袖子,大步流星沖上前去,也不打門環,沖着大門就是一腳,惡聲惡氣地喊道:“老黃家,你們家的事兒發了,麻利點兒滾出來和我們走一趟,縣尊明天要提審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