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章
和遠在黃岩縣,處于迷茫狀态之中,但知道自己改做什麼的楊尚荊不一樣,京師之中的官吏可沒有按部就班的資格,這裡是風暴的中心,一個不小心,從朝堂上吹下來的政治風暴就足以讓他們粉身碎骨。
所以無論是平時屌的不行的翰林院學士們,還是噴人牛逼不解釋的科道清流,還是六部的職官兒,甚至是順天府上下,都開始了新一輪瘋狂而又混亂的站隊。
就算不能雪中送炭,錦上添花也是好的嘛,這時候往外朝大佬門口一跪,續一下……不對,是叙一叙師生情分、同鄉之誼之類的,還是沒什麼問題的,最起碼自己的官帽子哪怕保不住了,外朝大獲全勝的時候,也不至于就把自己廢黜回家了吧?
隻要不是被勒令緻仕,總有東山再起的時候嘛。
當然,咬咬牙做投機分子,跑去城東皇莊給王振跪舔的也不是沒有,反正政治這玩意,和股票也沒什麼區别,一漲一跌,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虧本虧大了的,搭上自己這條命、乃至捎帶上全家的,屢見不鮮。
剛剛在金英的主持下完成東閣議事的諸位内閣學士,也是一頭的霧水,沒轍,金英這種老狐狸,自然是不會給他們絲毫有用的信息的,或者說,這種老狐狸哪怕是真情流露了,也得讓人留着三分小心,演技這種東西,防不勝防啊。
所以,看着金英離去的背影,馬愉咳嗽了一聲,這才說道:“這幾日,去諸位家中拜訪的門生、故舊,隻怕不少吧?”
坐在他下首的曹鼐和陳循點了點頭,坐在他上首的楊溥沒什麼動作,不過看表情,也是默認了。
“卻不知各位有何感想?”馬愉繼續問道。
曹鼐是個能決斷的,不過性子到底是急了一些,張口就道:“也不過是些不知廉恥之人,還有甚麼說道?待塵埃落定,該貶黜的貶黜,該殺頭的殺頭,雖說是水至清則無魚,可這壞水也不能太多,留下來幾瓢,夠養魚的便是了。”
說到這裡,曹鼐也頓了頓,歎了口氣:“不過鼐也不敢擅專,近日之拜訪,皆是閉門不見。”
風波詭谲之際,自然是小心為上了。
坐在他下首的陳循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你我内閣輔臣,統一了說法,自然是好的,隻是這時間不宜拖得太久,否則王振聖眷未失,再掌司禮監,隻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馬愉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接着說道:“隻不過,對這些牆頭蘆葦般的人物,總也要好好拿捏一番才是,若是盡數回絕了,隻怕平白出了變數,況且,不說那在獄中的徐晞,便是王文、陳镒等人,也會心有戚戚。”
歎了口氣,馬愉繼續說道:“若是王振重掌司禮監,隻怕他們這些人,連同門生故吏,都要倒過去的。”
沒辦法,朝堂上當年給王振跪過的勳貴大臣實在太多了,抱着王振大腿往上爬的人,也實在是不算少數,若是現在内閣下了狠心,隻怕這幫人就會先抱成一團,就算到時候證實了王振失了聖眷,内廷整個兒倒了台,他們還是會給外朝的大佬們留下無窮無盡的麻煩。
物傷其類也好,兔死狐悲也罷,總之,相對于整個外朝而言,他們是“自己人”。
畢竟這裡面是有人掌着實職、乃至要命的案子的,鬼知道能夠用什麼樣的方式給外朝大佬們身上捅一刀?
馬愉沉吟了一下,也跟着歎了口氣,這事兒要是放在塵埃落定的時候,也好辦,拉攏一批,打壓一批也就算了,可偏偏現在風波詭谲,沒人看得清到底是為了什麼,真要是大刀闊斧,也沒人能拿得出這個魄力。
就在這時,坐在上首的楊溥終于開了口:“那工部的王佑,可曾有甚麼動作?”
王佑是江西泰和人,原來是工部郎中,沒有什麼根底,地方上的履曆倒是有,然而黑曆史也是一堆,吏部的癟三兒們雖然不至于拿着那些黑曆史搞他,但是按着他的資曆,這輩子都别想着往上進一步了。
然而這人長得挺帥氣的,屬于中年老帥哥那種的,而且他沒有蓄須,有一次王振問他為啥沒留胡子,他回答了一句“老爺所無,兒安敢有”,也就是自認是王振他兒子了,太監當然沒兒子了,但是去勢之前最高成就不過一個秀才的王振,突然有了個進士出身的兒子,哪還有不高興的道理?第二天就給他升了工部右侍郎。
外朝這幫人估摸着,要不是王振蛋蛋被割了,木有了那個功能,王佑都能去自薦枕席了。
所以說,這個王佑算是内廷在外朝最有代表性的代言人了。
坐在下首的陳循挑了挑眉毛,就苦笑了一聲,這個王佑算是他的鄉黨,倆人都是江西泰和的,雖然已經算是割袍絕義了,但是消息上還是他要靈通些:“這無恥之徒昨日去了城東的皇莊,出來後便将自己鎖在了書房之中,也不知從王振那裡得了什麼消息。”
楊溥皺了皺眉頭,現在這時局,對他這個文臣之首來說,也是有些撲朔迷離了,這會兒他都開始想了,要是三楊之中最能決斷的楊榮在這兒,他能怎麼辦。
左思右想了一番,楊溥咬了咬牙:“讓吏部的人上一份奏疏,總要試探一下陛下的态度。”
聽了這話,曹鼐的眉頭就是一皺,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這是要讓薛德溫官複原職?怕是會惹王文惱怒。”
薛德溫就是薛瑄,王振的鄉黨,不過和王振卻是死對頭,當初王振最牛逼那會兒,和王振剛正面的官兒,有名兒的除了英國公張輔、兵部侍郎于謙之外,就屬他了,然而吧,當初他被貶黜,背後使力的不僅僅是王振,還有右都禦史王文。
大明朝朝堂的現狀,已經可以充分證明什麼叫“沒有永恒的朋友,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了。
楊溥搖搖頭,沉聲說道:“無妨,不過是試探一番罷了,王文那邊,總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