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尚荊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色俱厲,而那個音量,已經可以說是咆哮了,而聽見他的咆哮,原本還在掙紮的何有才瞬間怔住了。
楊尚荊提到了“中軍都督府”。
現在執掌中軍都督府的,就是當年把他老爹從正二品都指揮使上撸下來的那位,英國公張輔,就這個年月,就他所受的教育,就他所處的位置,哪裡敢對張輔有一星半點兒的怨恨?别說提着三尺青鋒過去尋仇,來個“白虹貫日”或者是“蒼鷹擊與殿上”了,就是連一點兒反對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有的隻有恐懼和敬畏。
一看見自家主将慫逼了,剩下的衛所士卒根本就不敢有絲毫的紮刺,一個個愣愣地看着楊尚荊,手中的刀槍不自覺地垂下。
楊尚荊瞪着何有才,冷笑着說道:“何指揮果然是好強的能力、好高的聲望啊,這一被本官拿下,便是麾下的兵丁,都敢對着本官舞刀弄槍,全然不把本官這個欽差放在眼裡了,你們的眼中……可還有當今陛下?!”
嚴格來說,楊尚荊現在的确算是個欽差的身份,比起當時來浙江備倭的焦宏,也就差了那麼一級,所以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别說何有才了,就是剩下那些被捆起來的盤石衛軍官都傻眼了,一個兩個齊齊叫道:“盤石衛士卒聽令,放下刀槍,站在一處,聽候欽差發落!”
這特麼……貪贓枉法之類的罪過雖然不小,但是頂了天也就是流放,殺頭的都少,可是一旦楊尚荊那“目無法紀”、“藐視君上”的大帽子扣下來,殺頭就成了最低的了,保不齊就得殺全家。
眼看着盤石衛的三百多士卒放下了刀槍,楊尚荊對着身後晃了晃腦袋,徐尚庸便應了一聲,帶着金鄉衛跟過來的、目前還處于傻眼狀态的士卒,将這三百多人集中到了一處,直接看押了起來。
然後楊尚荊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份卷宗,對着何有才冷笑一聲,這才打開來,慢慢念道:“今查,盤石衛指揮使何有才目無軍法,藐視朝廷,正統三年,殺良冒功,以緻盤石衛西三十裡張家村慘遭屠戮,死者二百餘人;正統四年,侵占屯田,使軍戶三百一十人盡數淪為佃戶,又虛報人數四百三十四人……”
中軍都督府裡,高人有的是,為了整這個何有才,又是費勁了心思,畢竟英國公這個大boss發了話的事兒,誰還能不用心去做不成?故此從正統三年開始的材料,一樁樁一件件羅列的分明,什麼潛規則、明規則的,隻要是犯了的,那肯定是要盡數列于其上的。
當然了,這裡的數字肯定是有誇大的,就比如說那個侵占屯田的,一個衛所總共才五千人出頭,這何有才還能一家夥弄了三百多人沒田種?哪怕浙江諸衛所的兵丁有接近三成的逃籍,區區一個盤石衛也不可能在一年之中侵吞了三百一十人的屯田,這個數字,實際上是何有才的老爹走關系調到這邊開始,一直到正統三年的一個統計。
但是呢,想要緻人死命的辦法其實簡單得很,那就是把九成真的和半成不那麼真的,配合着半成幹脆用來聳人聽聞的攙合在一起,這樣,隻要九成半能砸成石錘,剩下那半層,完全就可以作為緻命一擊的存在,直接給對方來個一發入魂。
所以當楊尚荊讀到後面的時候,别說是何有才了,就是他轄下的那幫官兵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不過何有才的驚恐中還有點兒憤怒,證明這事兒他是真的沒幹這麼絕罷了:“……侵吞甲胄一千三百二十件,陰結倭寇,為禍鄉裡,将其中八百三十二套甲胄私自發賣與倭寇……”
侵吞甲胄這事兒,也算是衛所指揮使、包括千戶所一級中上級軍官的潛規則了,畢竟誰都有一大幫子能打的親兵、家丁之屬,論起金貴來,一千個普通衛所士卒都訂不上五十個這種檔次的人物,所以為了将這些真正的核心精銳武裝起來,扒下來普通士卒的幾套铠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特麼的盤石衛上下,帶甲的編制,加起來也就一千人出頭啊,這特麼直接侵吞一千三百二十套的數字是怎麼得出來的?再加上私自發賣給倭寇的罪名……何有才可以直接敲出一個GG思密達,然後一腦袋撞死了。
所以何有才拼命地掙紮着,大聲地咆哮着:“末将無罪,末将無罪,末将不曾有侵吞甲胄之舉,亦未曾有私通倭寇之舉,欽差明鑒,明鑒啊!”
這是所有罪狀裡面最要命的一條,也是真個查起來最經不起推敲的一條,畢竟數字駭人也就罷了,那些家丁、親兵之流帶着甲胄的,動動手指頭都用不上,他們直接就是軍籍之中的人了,随便找個由頭,就能把這事兒糊弄過去。
楊尚荊知不知道這些?
當然知道了,哪怕不知道,中軍都督府給他送信的人,也會私底下告訴他,讓他知道的。
所以楊尚荊根本就不給一個明察的機會,他眼看着何有才的掙紮越發的劇烈了,就沖着他身後的徐敏英使了個眼色。
此刻的徐敏英一手抓着刀柄,一手将這何有才摁在地上,驷馬倒攢蹄的繩子捆的還是很結實的,所以任憑何有才如何掙紮,都沒辦法直接掙脫繩子的束縛。
然而今天動手捆人的是忠叔,作為一個老江湖,他對繩藝……不對,是捆人的新的還是不少的,就看見徐敏英左手輕輕一晃動,何有才身上的繩子瞬間就松了,而何有才肥碩的身軀在猛然間得到了自由的瞬間,直接彈了起來,看着架勢,就像是朝着身前的楊尚荊撲去一般,隻是空氣中彌漫着的不是殺氣,而是恐慌和絕望。
徐敏英沒有任何的猶豫,右手刀瞬間出鞘,使慣了環首大刀的他,此刻舞動着單刀,迅若閃電,瞬間刺穿了何有才的後心,一截铮亮的、還滴着血的刀鋒從他的前兇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