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
文官兒做到了正二品,就是做到頭了,立場、派系什麼的,都是以自身需要為基礎的,外物可以稍稍動搖,但絕對的不能傷及根本,以徐晞小吏出身的履曆,也不可能調去都察院,更不可能去執掌吏部、禮部之類的要害衙門了,所以在這種時候,徐晞突然來個跳反,也是在向外朝表達一個态度,那就是他不打算再和王振玩了,隻求一個平穩落地。
一看見皇帝陛下通過龍顔大怒,好容易積累下來的氣場即将消散,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就看見通政司的通政使李錫爬出班來,大聲說道:“賊勢浩大,豈能以一‘癬疥之疾’蔽之?福建參議竺淵身死在前,又有福建都司劉海重傷在後,便是都察禦史徐珵前往剿匪,也曾在軍中險遭刺殺,若這還是‘癬疥之疾’,那什麼才能稱得上是心腹大患?”
跪在地上,原本臉上已經有了些喜色的楊溥聽了這話,一張老臉迅速陰沉了下去,和徐晞不一樣,或者說和六部不一樣,正三品的通政使雖然位置挺高,卻沒有什麼實權,相當于清水衙門裝逼的典型之一,哪怕平調一個六部的侍郎,都是高升了,而李錫顯然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往上爬的機會,所以這才這麼賣力地引經據典。
反正他是内廷的人這件事兒,早就成了公開的秘密。
朱祁鎮聽了這話,臉色瞬間好了不少,深深地看了徐晞一眼,這才将目光轉向了李錫:“卻不知李愛卿有何應對之策?”
李錫往前爬了一步,這才說道:“回陛下的話,可效仿前日甯波、溫州、台州三府備倭衙門,遣以勳貴名将前往剿匪,總領浙、閩、贛三省剿匪事宜,以中官為監軍,浙、閩、贛三省都司大兵同進,則礦賊之患旬月可定。”
李錫這話說的非常漂亮,第一句就是給文官兒們最裡面塞了一塊髒抹布,三府備倭都行,三省剿匪又有何不可不成?當初楊尚荊可是仗着功勞超遷的,你們這要是還反對,可就别怪我揭老底了。
而第二句,則是給勳貴們示個好,領兵的還是勳貴,這就是好事,别管是誰,總比派一個文官兒要強不少不是?至于中官兒監軍這事兒,大家都理解嘛,你丫一下子掌握了三個省的兵力,一旦造反了怎麼辦?給個宦官約束一下,陛下放心,你也舒心嘛。
至于第三句,就是屁話了,礦賊嘯聚之處,就是荒山野嶺之中,地形地質複雜得很,别說三路齊進了,就是三十路齊進,都得在十萬大山裡面轉一個懵逼出來,不過這是細節,細節,不需要在意,反正其他的文官兒也大多數懵逼着呢,得了兵權的勳貴們,就算在意了,也會當做不在意的。
所以同樣跪在地上的英國公張輔歎息了一聲,聽着皇上滿是喜悅的聲音,默默地将這一生歎息放長了一些:“李愛卿确是老練之人,卻不知該由何人督軍,李愛卿可是有了腹稿了?”
李錫在心裡轉了轉勳貴們的英雄譜,這才高聲答道:“平鄉伯陳懷曾鎮守甯夏,亦曾征讨過交趾,南北軍事盡皆熟稔,可當此任。”
跪在勳貴圈兒裡的平鄉伯當即就是萬衆矚目的明星了,三省軍權啊,就這麼落在了陳懷的身上?這尼瑪……是多少銀子啊!想想看,到時候勳貴子弟想要跟着去劃水混資曆的,肯定是要給陳懷“意思意思”的,單這一項帶來的經濟利益和人情利益,就足夠老陳家發上一回了。
而朱祁鎮在聽了這個之後,在心裡就過了一遍陳懷的姓名、履曆,點了點頭,這陳懷的能力還是有的,畢竟他這個平鄉伯是自己掙下來的,他爹才是個都督同知,沒爵位的,或許唯一讓他感覺到不舒服的,就是陳懷履曆上的小黑點兒還是有點兒多的,當年又是瞞報部下軍功,打擊、排除異己,又是驕縱不法,幹預地方行政的。
不過轉過念頭來也是,這人黑點兒多,才容易被操縱,到時候捏着他的把柄,害怕他不就範不成?
所以朱祁鎮的臉上笑容越發的燦爛了,就想要開口應下來這個請求,可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說話也沒什麼動作的武将之首,英國公張輔突然發話了:“啟禀陛下,既是賊勢洶洶,攻城略地,再從北京前往調兵,可就不甚方便了,等欽差由海路趕到福建,隻怕時局已經混亂了,故此老臣鬥膽,請陛下下旨,着守備南京的豐城侯李賢南下統兵。”
頓了頓,張輔繼續說道:“中官曹吉祥監軍之時,素有賢名,雖不說曉暢軍事,卻也通曉一些,不至于鬧出甚麼笑話來,此刻曹吉祥正在浙江查案,不若派他前往監軍。”
姜還是老的辣啊。
聽着張輔這一番說辭,他身後的朱勇就默默地點了個贊。
李錫夾槍帶棒,張輔也是一樣的,陳懷當年的黑點兒,可是宣宗皇帝親自抹掉的,現在再讓他出征,保不齊就想起了曾經,帶着整個三省的精銳站在了内廷一邊,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所以這個時候,就得找個借口,從南京調撥勳貴統軍了。
南京能打的勳貴不少,不過豐城侯李賢這人吧,和外朝的關系更鐵一點兒,作風也硬朗,沒什麼把柄攥在内廷的手上,再加上守備南京這個職位,本身就是忠君愛國的代稱,所以讓他督軍,沒有人會提出什麼異議,同時為了堵住内廷的嘴,間接地将楊尚荊遇刺這案子的進程加速,直接把在浙江負責查案的曹吉祥調走,也算是一石二鳥了。
特麼的……曹吉祥可是王振的人,監軍三省都司的高官兒,要是再外朝英國公力推的檔口上被否了,曹吉祥能不能多想什麼?内廷是不是順便就有了離心離德的傾向了?
所以在英國公慢慢退回原地的時候,站在皇帝身後的王振,都跟着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