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客院,垂絲海棠怒放,猶如彤雲密布,遇風飄飄蕩蕩,柔曼飛舞,垂影袅袅,如秀發遮面的女子,脈脈深情,風姿照人;又如喝醉了酒的貴妃,玉肌泛紅,嬌弱無力,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樹下,落英缤紛,仿若瓊琳仙境,春風襲來,暗香浮動,飄飛的花瓣仿若春雨落霞,漫天都是粉紅。
然而,此時無人有心情觀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客院大門緊閉,西廂房外,站着兩名手握長劍的守衛,又有數名大夫候在走廊裡。
“剪刀……”屋内,慕容霜戴着自制的口罩,從如煙手裡接過剪刀,熟練而又果斷地進行着每一個動作。
葉子炎在旁邊看着,想要幫忙卻不知該如何做起,隻得看着慕容霜手起刀落,看着那雙如玉的手上沾滿鮮血,看着她從容不迫取出那血淋淋的肉團,再看着她一針一針将嬰兒的肚皮縫合。
不知不覺,過去了六個時辰,太陽已經西斜,垂絲海棠依然怒放着,被夕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粉,仿若佛光初現。
慕容霜檢查完孩子的狀況,終于重重舒了一口氣,不等如煙替她摘下沾滿血的衣物,她已經不受控制跌坐在椅子上。
她不知上過多少次手術台,也從未像今天這般緊張害怕,沒有氧氣罐,沒有心電監護儀,什麼設備都沒有,她隻能靠着曾經的經驗賭下去,幸好,她赢了。
“無雙,怎麼樣?”葉子炎扶起慕容霜的胳膊,如煙這才扒下她身上的衣裳,将外面的兩名守衛喚進來,一起收拾着血淋淋的場面。
此時不過陽春三月,慕容霜卻仿若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後背發絲都已被汗水浸濕,風吹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應該是沒問題了,現在主要是渡過感染期。”慕容霜深吸了一口氣,也許這是她從醫以來做的最艱難卻最成功的一場手術了。
葉子炎的眉目淡淡的,滿含着笑意,卻有帶着一絲道不明的深思,将手裡溫熱的布巾遞到慕容霜手裡。
“這是我命人用薄荷汁泡過的布巾,可以祛除血腥。”葉子炎笑着回答,他第一眼看到她,直覺就告訴自己,這個女人值得他相信,所以,他才會在衆人面前許諾,一個月内醫治好這嬰兒,果然,她做到了。
慕容霜将布巾蓋在自己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薄荷香自鼻翼間鑽入,絲絲縷縷滲入肺腑之中,緊繃的情緒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葉子炎,謝謝你。”經過三兩日的相處,慕容霜和葉子炎也算熟悉,她始終不習慣稱呼他為将軍,最終,還是以下犯上直呼他姓名。
葉子炎接過她手裡的布巾放在銅盆裡,又将桌上的茶盞往她面前推了些,“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般給病人開刀的,而且大夫還是個傾城傾國的女子。”
慕容霜莞爾一笑,看着躺在榻上安然入睡的嬰兒,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我晚來一天,這世間就沒了這孩子的蹤影,葉子炎,我不明白,若說别人能狠心燒死這孩子,可為何他的親生父親,也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骨肉被架在火上?”
葉子炎眉頭微蹙,目光注視着窗外的海棠花,半晌,低低說道,“其實,這也怨不得那父親,西唐本就盛行道教,何家也是受了道士的唆使恐吓,這才狠下心,那天我看得出來,何家少爺的眼中滿是疼痛。”
話題忽然變得沉重,慕容霜的心也變得沉甸甸起來,這幾日盡忙着孩子的病,如今手術做完了,她也該着手找一處宅子安家了。
“葉子炎,我和如煙想在宣城定居,你知道哪裡有出售的宅子嗎?最好臨街,我們想開一間醫館,一來救死扶傷,二來呢,養家糊口。”
葉子炎聽罷,微微沉思片刻,“無雙是覺得我這将軍府住着不自在嗎?你若是不嫌棄,我将這客院連同後面的花園一起贈給你,如何?”
慕容霜聽罷笑出聲來,忙不疊擺擺手說道,“開什麼玩笑,為了我,你把自己的将軍府拆的七零八碎,成何體統?”
葉子炎卻不甚在意,指着屋外怒放的垂絲海棠說道,“這滿院的花,原本便該配你這樣的美人,如今贈給你,才算是物盡其用。”
慕容霜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子炎,我真的謝謝你的好意,可我也有自己的難處,你若是不肯幫忙,我隻得和如煙親自出門去找了。”
慕容霜斷然拒絕葉子炎,也是有她自己的道理,其一,葉子炎雖遠居宣城,可卻也是西唐的将軍,和雲驚鴻同在朝廷任職,總會有扯不斷的關系;其二,她是從宰相府逃出來的,她不敢保證雲驚鴻不會找到她,若是有那麼一天,隻怕葉子炎也會被她連累。
葉子炎低頭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罷了,既然你執意不肯住這裡,那我這幾日便幫你找找,隻是沒找到合适的住宅之前,你還得住在這裡。”
“那是自然,在沒找到合适的宅子之前,你便是趕我,我也會賴着不走的。”慕容霜璀璨一笑,彎月般的眉眼,臉頰兩枚梨渦淺淺,葉子炎心頭一怔,竟然有幾分怅然若失。
“無雙,你還未給我說過,你家在何處,可否婚嫁。”葉子炎注視着慕容霜梨花般的臉頰,聲音更是溫柔了許多。
葉子炎的話,打散了慕容霜眉間的笑意,嘴角的笑漸漸散去,慕容霜的眼神變得迷茫,帶着一絲淡淡的傷,仿若大雪天迷路的孩子。
“大概半年前,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不知自己的父母是否康健,也不知家居何處。”慕容霜的聲音漂浮不定,幽幽飄蕩着,仿若靈魂随在思緒飄飛一般。
葉子炎的眼中閃過一抹痛,他以為,像這樣醫術精湛的女子,是出身醫藥世家的千金,卻未曾想到,她的身世如此坎坷。
“那你這半年在哪裡?又為何來宣城定居?”葉子炎的聲音溫柔似水,他關心她,卻也存了一些私心在裡面。
慕容霜失落一笑,掩飾了眼中淡淡的悲傷,“我給别人做了三個月的小妾,他讓我愛上了他,又用我的身體替他的女人解了毒,然後,我被囚禁,再然後,我跑了。”
葉子炎聽罷心裡大痛,他不敢想象,慕容霜那段日子是如何度過的,此刻的她很漠然,很平靜,仿佛在陳述着别人的故事。
“那你還愛他嗎?”葉子炎啞聲問道,喉頭仿佛被什麼堵住一般,聲音也有些破碎。
慕容霜被葉子炎問住了,是呀,她還愛雲驚鴻嗎?雲驚鴻還值得她愛嗎?此時的雲驚鴻,隻怕抱着他的漪瀾你侬我侬。
“我,如今在慢慢忘記他了,做不到遺忘,卻要慢慢學着淡忘。”慕容霜唇邊勾起一抹笑,靜靜看着葉子炎,一時間,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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