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青花瓷杯遞給她,卻見她隻是盯着自己看不接,司馬濬擡眼看着她道:“怎麼了?”
“沒什麼。”景繡避開他的視線接過水杯仰頭就将一杯酸梅湯通通喝盡,冰涼的液體流進身體仿佛能壓下心頭那升起的異樣情愫般。
司馬濬擔憂地看着她,柔聲提醒道:“喝慢點兒!”
景繡放下杯子,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搖頭道:“我沒事。”扭頭掀開身後馬車一側窗口的簾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可見她睡了多久。
放下簾子轉頭看向司馬濬道:“你要不要睡一會兒?”孫嬷嬷說一早出發的話到傍晚時分才能到靜安寺,所以他們此刻距離靜安寺應該還有至少兩個時辰的時間,夠他休息的了。
司馬濬輕笑一聲,搖頭道:“我不累。”
“哦。”景繡也沒再多說什麼,低頭認真地吃着點心。
填飽肚子後,就轉頭趴在馬車一側的小窗口上欣賞着沿途的景色,其實來這兒十多年,她從來沒有真真正正地去了解過這裡。每次下山都是匆匆忙忙的,對所有的一切都是走馬觀花的匆匆一瞥,很少有悠閑的時候。
不過欣賞了一會兒也沒了興緻,這荒郊野外,路道兩邊都是野生的花花草草,遠處都是層巒疊嶂連綿起伏的高山,一眼看去全是綠色,生機勃勃地。但是這些她在天靈山的十年早就看膩了。
興緻缺缺地放下簾子,轉過身來,卻見司馬濬閉着眼睛倚靠在身後的車壁上,不知道隻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真的累的睡着了,閉着眼的樣子竟比平日多了份柔軟。
景繡悄悄地挪到馬車門口,掀開簾子對蔣遷輕聲道:“速度慢一點兒。”
原本閉着眼的某人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嘴角漾開一絲淡淡的笑意。
蔣遷微微蹙眉,馬車的速度就沒快過,早上王爺出來一遍囑咐他行慢點,他就一直保持着這蝸牛般的速度。怎麼這二小姐還要慢?這再慢下去,他們天黑也到不了靜安寺啊?
“你家王爺睡着啦!”景繡見他露出探尋的神色,捂着嘴輕聲說道。
蔣遷和扶桑都是一愣,王爺竟然睡着了?王爺白天從來不睡覺,而且從不在馬車行駛途中睡覺,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們正疑惑着,馬車裡傳來司馬濬清冷醇厚的聲音,“不用了,抓緊時間趕路吧!”
“你醒了?”景繡聽到他的聲音縮回馬車,詫異地看着他。
馬車外蔣遷應了聲“是”就快馬加鞭,提高了馬車行駛的速度。
忽然的加速讓景繡沒有防備,一個不穩身子直直地往下跌去,原以為免不了摔個狗吃屎了,卻不想一雙大手穩穩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扶住了她。
“有沒有事?”司馬濬關切地看着她,剛才動作發生的太快他沒有看清她是不是碰到了桌角或者磕到别的地方。
景繡驚魂甫定地拍了拍兇口,搖搖頭,臉色微紅地看着他道:“我沒事,謝謝!”
夕陽染紅了天,給馬車内也染上了一層朦胧柔和的色彩,為本就尴尬的氣氛中更添了一絲暧昧。
馬車行駛極快,車窗上的風景快速倒退,景繡扭頭看窗外的動作已經維持了好一會兒。
“脖子不酸嗎?”司馬濬清冷中又帶着一絲戲谑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景繡這才轉過頭來,活動活動了脖頸,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為什麼她尴尬的要死他卻仿佛沒事人一樣。明明昨天還生氣來着,今天忽然就沒事了。
司馬濬輕笑了聲,決定不再逗她,神情認真地問道:“去靜安寺隻是為了祈福嗎?”
景繡臉色也嚴肅了起來,剛想張嘴将她去靜安寺的意圖告訴他,可忽然想到馬車外坐着的扶桑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
“怎麼了?”司馬濬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疑惑地問道。
景繡搖頭,“沒什麼。”說着用手蘸了桌上杯中的水漬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司馬濬不解地看着她的動作,她的指間在桌上留下了四個字:隔牆有耳。
“不會!”司馬濬笃定地說道。這荒郊野外他們又在馬車上,他不會不明白她指的人是誰,她不相信阿遷和桑姨,可偏偏這兩個人都是他極為信任的人。
景繡挑挑眉,“對你當然不會,可是對我就不一定了?”
司馬濬眉頭蹙的緊緊的,仿佛能夾死一隻蒼蠅。難道阿遷或者桑姨背着他對她不敬或者說過什麼?
“不是你想的那樣,隻是我自己想要小心謹慎一些罷了!”景繡仿佛猜出他的疑惑般開口說道。
司馬濬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但依舊掩飾不住眼裡的不悅,他不想因為他讓她受到任何委屈。他想起紅叔說過的話,他說母妃她不希望他和繡兒在一起,那桑姨是不是私下裡對繡兒說過什麼?
馬車外扶桑全神貫注地豎着耳朵,聽到的卻隻是幾句讓她摸不着頭腦的對話,之後裡面的人仿佛就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再沒出聲。
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馬車才到達靜安寺,寺院的大門已經關上了,不過依稀能看到裡面的點點燈火。
蔣遷上前叫了門,門很快從裡面打開,打開的幅度并不大,一個小尼姑探出頭來,看了看蔣遷又看向蔣遷身後的景繡三人。似乎因為見到了男子,小尼姑顯得有些拘謹。
見狀,景繡忙主動上前自報家門,小尼姑聽了忙打開了門,一邊請她進去一邊為難地看着司馬濬和蔣遷二人。
景繡明白了她為何為難,和尚廟裡可以留女施主過夜但尼姑庵裡卻不能留男施主過夜。她之前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看着司馬濬和蔣遷,雖然如今是夏天睡在外面反而涼快也不怕着涼,可是這荒郊野外蚊子多啊,附近又沒有客棧和人家,這可怎麼辦哪?
“進去吧,我和阿遷宿在馬車上就好!”司馬濬上前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道。
“你們都累了一天了,睡在馬車上怎麼休息的好,而且還有很多蚊子。”景繡擔憂地說道。
司馬濬微微一笑,以前上戰場戰況激烈的時候他們死人堆裡都睡過,不僅如此還要随時警惕敵人的突襲,相比而言能睡在馬車裡已經很幸福了。
“不用擔心我們,你都累了一天了,進去吃些齋飯洗個澡好好休息,天亮了我們就能進去了!”對上她擔憂的雙眸柔聲道。
“可是——”
景繡還待再說一旁的小尼姑開口說道:“阿彌陀佛,後山有間廢棄的柴房,裡面有床,兩位施主如果不嫌棄的話可以移步後山。”
“多謝!”司馬濬轉頭對小尼姑道了謝,看向景繡,“現在可以進去了吧?”
“嗯。”景繡點頭,帶着扶桑跟着小尼姑走了進去。司馬濬繞着院牆,蔣遷駕着馬車跟在他後面,兩人往小尼姑所指的後山而去。
“小姐,你可來了!”孫嬷嬷和青霜不知道從哪兒聽到她來了的消息,激動地迎了過來。
孫嬷嬷紅着眼眶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沒事才放了心,雖然已經聽青霜說了小姐沒事,可她不親眼看到就是不放心。
“桑姨你怎麼也來了啊?”青霜驚喜地看着扶桑,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瞬間褪去平時的冰冷仿佛成了個撲到長輩懷裡的幾歲孩子。
“我隻是整天待在府裡悶壞了,聽說繡兒要來這兒祈福就跟着過來了。”扶桑笑着解釋道。
見孫嬷嬷好奇地看着扶桑,青霜忙為她們互相介紹了一下。
小尼姑見孫嬷嬷和青霜過來了,就轉身去廚房端齋飯去了。
她們居住的地方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子,地方雖然不大但足夠她們四人住了,環境清幽打掃的也很幹淨。
不一會兒小尼姑就端着放有二人份的齋飯過來了,身後還跟着另外一個小尼姑手裡的托盤上同樣放着二人份的飯菜。
孫嬷嬷和青霜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扶桑已經起身從她們手上依次接下了托盤,并雙手合十道:“多謝兩位小師父!”
兩位小師父退出去之後,青霜才疑惑道:“這麼多小姐和桑姨吃的完嗎?”
扶桑指着其中一份道:“這是王爺和阿遷的。”
青霜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王爺也來了?”這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廟,王爺他們怎麼會過來?
景繡将她和扶桑的那一份齋飯勻出一部分放到司馬濬他們那一份裡,他們是男子而且暗中還有個青銅,吃的自然比她們多。然後對青霜道:“你不相信自己親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呐,端過去吧!”
青霜端着托盤,轉頭就風風火火地出了院子往後山而去。
景繡和扶桑這才坐下用膳,景繡吃過很多次齋飯所以并不像第一次吃的人那樣覺得難吃,反而吃的津津有味的。孫嬷嬷看的心裡發酸,小姐以前吃了多少苦啊,齋飯都吃的這麼香?看着看着就禁不住落淚,怕影響到景繡吃飯的心情她就轉身離開去準備洗澡水了。
“二小姐,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孫嬷嬷剛走,門外由遠及近傳來幾道腳步聲和一聲含着驚喜和慶幸的女聲。
扶桑下意識地住箸看去,景繡淡淡道:“不用管她!”扶桑點頭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她知道相府六姨娘也在寺中,畢竟是相府的半個主子她還是有必要站起來道聲好的,但是繡兒明顯不把這位六姨娘放在眼裡,那她也沒必要對那六姨娘太過恭敬了。
林秋水帶着兩個丫鬟步履匆匆地進來了,一看到景繡她就拍着兇口,看着景繡情真意切地笑道:“我早就說過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果不其然!”
景繡擡眼掃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多謝姨娘記挂了!”
熱臉貼了人冷屁股,林秋水也不惱,依舊一臉喜悅的神情,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兒才仿佛剛看到扶桑一樣,疑惑道:“二小姐,這位是……”
“這是桑姨。”景繡敷衍般地介紹道。
扶桑這才放下筷子,起身看向林秋水,福身道:“見過六姨娘!”
“桑姨不用客氣,快快請起!”林秋水受寵若驚地親自扶起她,能和景繡一桌吃飯又讓景繡叫“姨”的人,她哪裡敢受她一拜。
景繡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故意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林秋水自然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對景繡說道:“二小姐趕了一天的路想必是累了,我就不打擾二小姐休息了!”說完就帶着丫鬟離開了。
“繡兒,這個六姨娘不簡單!”扶桑看着林秋水離去的背影,臉色凝重地說道。
“嗯,是不簡單。”簡單的話景天岚也不會派她過來。
孫嬷嬷已經準備好了洗澡水,此刻剛好不冷不熱,景繡脫了衣服踏入桶中将整個身子都浸入水中,這才覺得渾身的疲憊和酸軟緩解了不少。
因為太累,雖然水中舒服她也沒有洗太久,很快就從桶中出來了,擦幹身子穿上孫嬷嬷準備好的中衣,胡亂地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就一頭栽到床上。
雖然白天睡了不少,但還是覺得困,一沾枕頭眼皮就重重地合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朦胧胧中聽到敲門聲,随後聽到說話聲,其中一個是青霜。景繡掙紮着睜開眼睛下了床,打開門。
門外兩人都下意識地看向她,“小姐,這位小師父說靜安師太請你過去一趟。”青霜本來告訴尼姑景繡睡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可此刻景繡已經被她們吵醒了,她也就直言相告了。
景繡微微蹙眉,眼裡閃過一絲疑惑,靜安師太是靜安寺的主持她不找自己,自己也會去找她的。隻是今天因為天色太晚不适宜過去打擾她,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迫不及待地要見她,着實有些奇怪。
“小師父稍後,容我穿件衣服!”對着那小尼姑禮貌地說了聲,景繡就轉身往裡走去。青霜也跟着走了進來,關上房門,輕聲問景繡道:“都這麼晚了,靜安師太找小姐做什麼?”
景繡看了她一眼,“我也覺得奇怪,你們見過那個靜安師太了嗎?”
“沒有。”青霜搖頭,西臨人信佛,對佛門中人十分尊敬,靜安寺雖然隻是個小寺廟,但靜安師太身為主持還是受不少人敬仰的,就算六姨娘想要見靜安師太恐怕對方都不一定給她面子,更别提她們做下人的了。
“六姨娘她們睡了嗎?”景繡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道。
青霜不确定道:“應該睡了吧?!”她從後山回來路過隔壁院子,裡面一片黑暗不見一絲燭光,如此應該是睡了吧?!
景繡沉吟道:“我走後你注意六姨娘那邊的動靜,不要讓人打擾我和靜安師太的談話。”
青霜聽她語氣知道她和靜安一定有要事相談,所以嚴肅地點頭道:“小姐放心!”
景繡穿上衣服,将半濕的頭發随意地在腦後挽了個髻就打開門跟着那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尼姑往靜安師太的禅房而去。
“施主請!”小尼姑替景繡打開了房門,室内明亮的燈光從敞開的門内透了出來,景繡道了聲謝就擡腳走了進去。
房間很大,剛進來景繡并沒第一時間看到人,隻聽到木魚聲一遍遍響起,循着聲音景繡往裡走去,這才看到跪在佛像前背對着她正在誦經的靜安。
“景繡見過師太!”景繡雙手合十對着她的背影禮貌地說道。
半晌得不到回應,木魚聲伴着聽不懂的的經文依舊不停,景繡也不急。在她右後方的蒲團上跪了下去,對着面前的觀世音菩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了個願。
雖然她是個無神論者,不是個信佛之人,但是她每次見到菩薩和佛祖還是忍不住要虔誠地拜上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