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家客棧,清竹最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房間裡陪着圓空誦經念佛,他習慣了寺廟裡的生活,在這客棧之中自然很不習慣,最重要的是他不明白師父既然已經辦完了事情為什麼還要待在這平陽城中,但縱然心中疑惑甚濃他也沒有問出來,依舊每日盡心伺奉圓空。
雖然心中想念景繡,可他也知道自己一介出家人不好時常去葉家找景繡,必會惹來别人的閑言碎語的。
門外響起敲門聲,他看了一眼跪在蒲團上紋絲不動雙眼緊閉的圓空,然後才起身走過去開了門。
眼前是一個身着華服未曾見過的中年男子,神色溫和帶笑,看到他就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清竹愣了一下,也忙道了聲,然後才注意到他身後一左一右站着的司馬濬和景繡,看出他眼中的疑惑,景繡笑道:“這位是瑞親王爺,和圓空方丈是舊識,王爺兩日前剛到平陽城,聽說圓空方丈恰也在,就想來見面叙叙舊情。”
她吐字清晰,聲音清脆含笑也不大不小,讓人聽着十分的舒适。
屋内的圓空蓦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又閉上了,嘴中念念有詞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
清竹不敢怠慢,側身請他們進去,瑞親王爺走了進去,而景繡和司馬濬依舊站在外頭。
迎上他再次看過來的視線,景繡神色俏皮地道:“師兄,瑞親王爺和方丈多年未見了,咱們就讓他們單獨談談吧,我們已經在隔壁泡好了香濃的茶水,等着師兄過去品嘗呢!”
清竹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在屋子正中的方桌旁坐下的瑞親王爺,又看了一眼圓空依舊挺直不動如山的背影,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出來,将房門帶上。
往隔壁走時依舊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房門,景繡将他的神色看在眼裡,師兄是知道瑞親王妃和圓空有着一段不可描述的過往的,放圓空和瑞親王爺獨處一室,自然是不放心的。
轉頭狀似随意的問司馬濬:“王爺他會功夫嗎?”
司馬濬似乎很詫異她會忽然有此問,察覺到清竹看過來的視線才心裡明了,一邊走進房間,一邊說道:“不會。”
清竹無聲的松了一口氣,看到景繡戲谑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光秃秃的頭頂。
青霜已經泡好了茶水,三人坐下品茶,景繡和和清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司馬濬面上挂着若有似無的笑容,并不插話,隻靜靜的聽着。
景繡和清竹二人雖然嘴上不停的說着話,但其實都心不在焉的,心思都飛到隔壁房間去了。
隔壁房間裡,房門關上之後,瑞親王爺自顧自的拿起面前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看着杯子上氤氲的熱氣,緩緩開口,“我們有二十年沒見了吧……”
聲音帶着無限的感慨甚至還有一絲絲的懷念。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圓空轉着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眼睛也緩緩睜開,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我聽濬兒說了,這十年間你一直都在栖霞山守着她……”瑞親王說着低頭苦澀的笑了一下,“我一直都以為我是最愛她的人,現在看來最愛她的人是你才對……”
圓空走過來在他面前坐下,神色如常,淡淡的說道:“不過就是剛好路過那裡,看那裡山好水好,四季常青,貪念那裡的景色才留了下來罷了,剛好她在附近就時常去看看而已。”
瑞親王斜着眼睛看他,“好個剛好路過……”
語氣裡似乎帶了無盡的諷刺之意。
圓空似乎被噎了一下,随後說道:“你和濬王父子也有好幾年沒見了,這次是專門來見他的吧?”
瑞親王搖頭道:“你錯了,我是專門來見你的。”
“我?”圓空愣了一下,繼而呵呵笑道:“我有什麼好見的?”
瑞親王目光如炬的看着他,臉上已經不見了之前的和悅之色,“西臨五公主和朝陽你的女兒吧?”
雖然上揚的語氣話裡卻是充滿了笃定的意味。
圓空轉着念珠的手終于停了下來,神色瞬間沉了下來,就像是一張白淨無暇的宣紙上忽然被人潑了一大片的墨汁般。
瑞親王打量着他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揚了起來,眼中盡是譏笑的神色,“你十八年前出家,那五公主和景繡一日出生如今還不滿十五歲,你可真是給佛祖長臉啊!”
圓空臉色忽青忽白閃爍不定,那隻握着念珠的手慢慢收緊,兇口不住的起伏着,忽然閉上眼睛,手也快速的轉動起念珠來,嘴裡傳出瑞親王爺聽不懂的經文出來。
瑞親王看着他漸漸平靜下來的面色聽着他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嘴角諷刺的弧度越來越大,說道:“那南宮新月已經霸占不屬于她的東西這麼多年了,人家景繡要回來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你為什麼橫插這一杠子,你以為你真的是為了那孩子好?你以為你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不管是那崇明帝還是濬兒都是你惹不起的,就算你殺了景繡又如何,該知道真相的人俱已知道。你為何還不知足,崇明帝就算知道南宮新月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也沒對她怎麼樣,畢竟有這麼些年的感情……”
他說得苦口婆心,可是圓空始終閉着眼睛念念有詞,仿佛根本沒有将他的話聽進去。
瑞親王爺道:“過去的事是我和皇兄對不住你,可是你又對得住我?我雖然娶了她,可是她的心裡始終都裝着你,就算她要去看你,我也從不阻攔,這麼多年你們藕斷絲連,甚至生了孩子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艱難的說着,越說越覺得自己很是窩囊,面上蒙上了一層灰色。
圓空終于再次睜開眼睛,“過去的事情都不提了,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這件事我也本不欲插手,景繡那孩子和我也有過一段師徒情誼,我不忍心針對她,可是有她在月兒就不能安心。皇位是大哥的,她是你的,我呢,我有什麼?不過就是這兩個女兒罷了……她們好好的,我自然心無旁骛的安在一隅誦經念佛,可是她們不好……我如何還能無動于衷?”
瑞親王爺見他終于肯敞開心扉來,心裡微微松了一口氣,說道:“可是你能做什麼,你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他如果真為那個南宮新月和朝陽着想就不應該插手進這些事情,崇明帝不是殘忍昏庸的人,那良妃的死和南宮新月沒有關系,如今她還好好的就說明崇明帝并沒有把當年的事情遷怒在她身上,她如果識趣就應該安分守己,怎麼反而想着針對起景繡來了。那崇明帝對景繡這個真正的女兒肯定是滿心的愧疚,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的,南宮新月如果做出對景繡不利的事情來,隻怕會因此抹滅掉崇明帝對她的感情啊!
她年紀小,頭腦不清,可是怎麼連他也看不透呢?
圓空神色怔怔的,過了半天才啞聲道:“我知道月兒隻要不輕舉妄動做出對景繡不利的事情來她就不會有事,所以我不擔心她。”
“那你擔心誰?”
“朝陽。”圓空渾濁而又閃爍着精光的雙眼看向他,“如果大哥知道了這些事情你覺得以他的性子會怎麼對朝陽?”
瑞親王爺心裡一窒,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圓空輕笑了一聲,眼中忽然閃爍着興味,看着他,“想必這裡發生的一切大哥已經知道了吧,他會眼睜睜的看着景繡一個小庶女嫁給濬王?”
瑞親王爺眼神黯然起來,過了一會才堅定的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隻是濬兒的伯父。”
圓空眼神詫異地看着他,似乎很意外他的反應,“這麼說你是對景繡這個兒媳婦十分滿意了!”
“我對不住濬兒,他既然喜歡,我就會支持他!”瑞親王語氣铿锵的說道,放在腿上的拳頭握的緊緊地,仿佛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般。
圓空看着他,嘴唇動了動,還是将要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
“我會将今天的談話都告訴他們,我想隻要你們不先去針對那孩子,濬兒和崇明帝也不會對你們如何的。至于朝陽……”瑞親王爺說道:“大哥也不真是那無情無義之人。”
圓空雖沒有說話,但臉上似有譏諷之色,說道:“我知道你最是好心,可是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說着就起身,走到先前那蒲團上去坐了下去,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瑞親王爺眉頭緊鎖看着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無奈的搖頭歎息一聲走了出去。他從小的時候開始就異常的執拗,決定了的事情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隔壁房間的幾人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都紛紛站起來,青霜忙給他們開了房門,三人走出來就看到瑞親王爺離開的背影。
景繡和司馬濬相視一眼帶着青霜跟了上去,清竹眼神微閃,上前兩步進了屋子。
一路到了濬王府,下了馬車之後,瑞親王爺徑自往司馬濬的書房而去,他們二人也就不聲不響的跟在後頭。
到了書房,瑞親王率先在桌子旁坐了下去,指着面前的空位子對他們溫和道:“坐吧!”
見他們回來已經有下人端了茶水過來,青霜接過茶水走了進來,給他們每個人倒了一杯,才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瑞親王爺道:“朝陽和五公主确實都是圓空的孩子,這一點我已經證實過了,圓空也已經默認了。”
景繡嘴角控制不住的揚起一絲諷刺的弧度,圓空可真的是“得道高僧”啊!
司馬濬面色沒什麼變化,眼中甚至沒起半點波瀾。
瑞親王爺看着他道:“我勸過他了,不過他似乎并沒聽進去多少。”說着他又移開視線看向景繡,“你要小心。”
景繡點頭,笑道:“謝謝王爺,我會小心的。”
這時門外傳來青霜的聲音,“扶桑姑姑求見。”
青霜見扶桑神色有些不對,心裡疑惑出了什麼事,但見她似乎急着見王爺和小姐,所以立馬對着裡面請示了一句。
瑞親王爺昨日晚上已經見過扶桑了,說道:“讓她進來吧!”
扶桑走進來,看着他們似乎裝了一肚子的話要說。
“出什麼事了?”瑞親王爺輕輕蹙起眉頭,問道。
扶桑猶豫着說道:“剛才五公主來見過我。”
瑞親王爺和司馬濬以及景繡三人面上都閃過一絲驚訝,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扶桑道:“五公主問我知不知道她的親生父母是誰,我說不知道,可是她似乎并不相信。”
景繡目光如炬的看着她,“那桑姨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扶桑面色一白,對着她跪了下去,眼中淚光閃閃,“當初我并不是要故意隐瞞皇上和公主,隻是王妃與我有恩,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情,我怕皇上知道了五公主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就對五公主不好,那樣的話我日後如何去見死去的王妃,所以我……”
景繡冷冷的看着她,看來在她的心裡瑞親王妃這個主子遠遠比良妃重要的多了。
瑞親王看了景繡覆着寒霜的精緻臉蛋一眼,才對地上神色愧疚的扶桑淡聲道:“起來吧!”
司馬濬從桌子底下伸手将景繡放在腿上的一隻手握住,看着依舊跪在地上不動的扶桑似笑非笑道:“桑姨對母妃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扶桑心裡委屈,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為自己辯解兩句。良妃是她的主子,王妃也是她的主子,她記着她們對自己的恩情,想要他們的孩子都好好的,這有什麼錯呢?為什麼到頭來落得個這麼兩邊不是人的地步?
景繡回到葉府,抱着手爐坐在床上發呆。按照扶桑說的當年瑞親王妃和她的母妃的确是同一天生産的,瑞親王妃在白天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而自己是在晚上生的。那晚,瑞親王妃答應救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扶桑跟她走,因為她身邊暗處雖然有不少高手保護着但能伺候她的人隻有一個年邁的老嬷嬷,年老昏花,根本不中用。她剛生産完身子極度虛弱沒人照顧根本不行,扶桑隻能答應。
當時她看到瑞親王妃身邊隻有一個孩子,她和那個老嬷嬷一路服侍着母女二人回了東旗。到了東旗之後那個孩子就不見了,而瑞親王妃卻沒有任何焦急的神色,扶桑知道她肯定是把孩子送到什麼妥當安全的地方了,所以也沒敢多問,孩子送走後她就跟着她們回了瑞親王府。到了那兒她才發現那孩子并不是瑞親王爺的,至于那孩子到底是誰的她并不敢多問多打聽,更不敢洩露分毫。
後來那個唯一知情的老嬷嬷死了,瑞親王妃身邊似乎就沒了可以相信的人就對她越發的信任和重用起來,相處久了她發現瑞親王妃是個十分和氣的主子,便也漸漸心悅誠服歇了回西臨的心思,專心在她身邊伺奉。她是在一次陪瑞親王妃去祥雲寺的時候,無意中偷聽到了瑞親王妃和圓空談話,才知道那個孩子是圓空的。
她雖然震驚,但是卻掩飾的很好,隻當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後來陪着瑞親王妃進宮,每次見到朝陽公主瑞親王妃的神色都會變得很奇怪,似乎又愛又恨般,那個時候她心裡就大膽的猜測着這個朝陽公主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她一邊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又一邊覺得自己的直覺不會有錯。
一直到在濬王府中看見和朝陽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南宮新月她才意識到當年瑞親王妃生的是雙胞胎。并且将其中一個孩子和景繡調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