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邊境。
薛珩讓玄二将突厥小可汗與端王勾結的罪證搜羅之後,遣他上京将這些東西交給顧修遠。
玄二走到門邊的時候,薛珩想起玄二方才提及的援軍之事,臉色忽而大變,将臨行的玄二叫住,“等等!”
玄二道:“主上還有什麼吩咐?”
“你剛才說三日前懷化将軍已然遞出了請求增援的消息?”
玄二點頭。
端王既然跟突厥可汗勾結在了一起,那麼此時高句麗和吐谷渾齊齊出兵,同樣也有可能參與了此事當中。
若甯晟此時請求出兵支援,京中那邊必然會派兵來助。
隻是,薛珩懷疑這所謂的援軍極有可能是下一個圈套!
這高句麗和吐谷渾隻是幌子,懷化将軍甯晟請求增援之舉怕是也在端王的算計之内。
此事,正中端王下懷。
思及此,薛珩眸色一沉,面色極冷,“端王真是狼心狗肺,令人作嘔,為了一己私欲,居然敢通敵叛國,至南秦于險境不顧,實在是死上千次萬次都不夠的。”
薛珩沉聲道:“玄二,除了将方才端王叛國的罪證親自送到顧修遠的手頭之外,另外還有一事你務必要辦妥。無論到京中派出的第一批援軍是誰,待到第一批援軍出發的三日之後,你務必要讓西平郡公出面請戰。”
玄二聽到薛珩的囑咐,眸色變了幾變,而後道:“主上是懷疑此事有詐?”
薛珩點了點頭。
玄二道:“主上放心,屬下必然不負你所托。”玄二帶了幾分猶豫,“隻是,屆時援軍已出,西平郡公若再次請戰,朝中那邊怕是不會應允。”
薛珩道:“此事你不必擔憂,我正打算去懷化将軍那頭讓他再遞一封請援的急信。”
玄二點頭轉身出去,騎上一匹快馬,快速趕往往永安京。
玄二走後,薛珩并未第一時間便到甯晟的駐紮之地。
天色擦黑,月上柳梢的時候,薛珩才動身去了懷化将軍甯晟紮營的駐地,他讓人遞上自己的帖子和信物,說是他有要事要見懷化将軍。當然,他這封帖子是以玄衣都尉的身份遞上去的。
此時此刻,甯晟正負手在自己的帳中細細地看着輿圖,他時不時的便會在沙盤上推演着接下來的行軍之法。
甯晟正推演到關鍵,帳外有人來報,“啟禀将軍,營外有人求見,說是玄衣衛的人。”
聽到玄衣衛的人要見他,他下意識皺起眉頭,神色疑惑,玄衣衛的人怎會在此?
甯晟往前行了幾步,讓前來禀告的人入内,接過他手中的帖子,見上頭什麼都沒寫,隻有玄衣都尉薛某求見。
甯晟愈加疑惑,玄衣衛的人來西北也就罷了,來的竟然還是玄衣都尉?
那副将又将薛珩方才遞上的信物呈上,甯晟看過之後,發現信物的确是真的,當不得假。
副将不知薛珩的身份,隻以為他是普通的玄衣衛,回道:“那個玄衣衛稱他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告知将軍,将軍可要見他?”
甯晟思索一番,而後道:“請他進來。”
玄衣衛的名聲雖然不好,但好歹是天子近臣,如此深夜造訪,又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說不定真有要緊事。
下屬欲言又止,面上帶了幾分擔憂神色,“将軍,那人的身份時候屬實?”下屬懷疑薛珩是敵方派出的細作。
甯晟道:“那信物乃是真的,你不必太過擔心。你再多派幾個人過來,加固我帳中的防守。之後我再見他,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下屬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很快,薛珩便被人帶到了甯晟的帳中。
薛珩看了一眼帳中呈八字站開的六個身披甲胄,手持利刃的将士,眸光微動,随後對甯晟道:“還請懷化将軍屏退左右。”
言罷,為了以示誠意,薛珩主動将腰間的佩刀解下,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繼而道:“此事乃是聖上派我通傳的機密,隻能由懷化将軍一人知曉。”
聞言,甯晟的面上浮現出幾抹思索的神色,思忖片刻,他看了一眼周遭的護衛道:“你們去帳外守候。”
那幾人面帶憂色,“将軍……”
甯晟道:“無礙,你們留守帳外,若有意外,且聽号令。”這話是說給幾個将士聽的,同樣也是在震懾薛珩。
興許是為了避嫌,薛珩始終離甯晟有一丈之遠,保持着一個令雙方都心安的安全距離,待甯晟将帳中所有的人揮退之後,薛珩啟唇道:“懷化将軍,還請你再書一封急信,便稱邊關戰事緊急,高句麗和吐谷渾來勢兇猛,需再派援軍十萬。”
甯晟聞言神色怪異至極道:“三日前我才上書一道援信,這……這是什麼意思?”眸光沉了沉,又道:“還有你說的那高句麗和吐谷渾,他們目前隻在前往西北的路上。我怎麼可能謊報軍情,這可是欺君的大罪。”
薛珩也知曉他這番話很是讓人難以信服,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甯晟戒備的目光落在薛珩的身上,又道:“雖說你的令牌是真,但你是否是貨真價實的玄衣都尉也未可知,畢竟未曾有人見過你的真實面貌。你既然說你是奉聖上之命前來,那你可有聖上的手谕?”
薛珩搖頭。
甯晟的唇畔浮出一絲冷笑,放在右側刀柄上的手微微收緊了幾分,“既然什麼都沒有,你還敢來見我,還說下這一番妖言惑衆的話。我看你……可疑得很!”
說着甯晟便要拔刀,薛珩卻先他一步喝道:“懷化将軍且慢!”
說話的同時,薛珩的右手撫上面上的面具,将臉上的面具揭開。
甯晟的視線落在薛珩的臉上,目光微微凝住,神色很是震驚,“楚王殿下?!”
“怎麼是你?”
薛珩絲毫沒有在他面前隐瞞自己身份的意思,十分幹脆道:“沒錯,玄衣都尉便是我,我便是玄衣都尉。”
“若是這樣還不足以說明我的誠意,那這個呢?”薛珩忽然從懷中摸出一物,他的手指拽住一條紅線,一枚兔子玉雕在帳中的燭火映襯下,顯得十分具有光澤,晶瑩剔透。
這下甯晟的面上更加震驚,“這,這不是六娘的生肖玉嗎?怎麼會在你這裡!”說完這句話,甯晟便想到六娘與薛珩之間的那些事情,表情十分怪異,臉色有些沉,心情也似乎不太好的樣子,“你與六娘究竟到何種地步了?”
薛珩道:“甯将軍請放心,至甘泉行宮那次意外之後,我與六娘并未有過任何逾矩之事。”
“之前我也說過,我中意于她。如今……她終于被我打動,我與她的确是情投意合。”
薛珩這話說完後,甯晟的面色才微微松了些,神色也有了幾分緩和。
若眼前這渾小子敢趁他們不備輕薄六娘,他必然不會放過他!
很快,甯晟又蹙眉,狐疑地看了薛珩一樣。
六娘将他親自替她雕刻的生肖玉都給了他,莫非二人已然私定了終身?
思及此,甯晟的面色再次變得黑如鍋底。
薛珩見狀,心中大概也猜想得到甯晟此事再想什麼,連忙道:“六娘的事情,我們之後再議。此番我之所以來此,乃是奉聖上之命前來西北執行任務,前些日子玄衣衛的人在甯二娘的家書當中發現了突厥可汗與端王二人勾結的罪證。”
甯晟面色一震,難以置信道:“什麼?你是說在二娘的書信裡頭發現了端王與突厥可汗勾結的罪證!此事可屬實!”
薛珩點頭,“千真萬确!”
甯晟萬萬沒想到二房的膽子竟如此之大,竟如此糊塗!
突厥是什麼人?他與他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最是清楚。這些人的野蠻是融入骨子裡的,他們掠奪成性,并非是什麼好人,可眼下他們居然連同端王串通起來,與突厥謀事?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若要追究起來,老東陽侯,還有他們大房三房,一個都跑不了。
薛珩見此道:“将軍不必擔憂,我知此事乃甯家二房所為,與旁人并無任何幹系。
甯晟點頭,思緒轉得飛快,很快他便凝眸道:“那這次的戰事……難道,難道也是端王和突厥可汗二人為之?”
薛珩面色一沉,神色極冷,看着甯晟定定道:“不光是此事,晉王身死,太廟失竊,所有的事情都與端王脫不了關系。端王并非表面那邊是個沒有城府,隻知依附太子的庸碌無為之輩。相反,他十分狡猾奸詐,這麼多年來他潛伏暗處,觊觎皇位,籌謀已久,是個心思極深的人物。”
甯晟心中的起伏十分之大,往日裡庸碌無為的端王竟然成了背後裡最厲害的人物,這實在是讓人吃驚,但吃驚之外,他更多的卻是憤怒。
南秦兒郎在前線厮殺衛國,可到頭來,這場戰役卻是因這些人的私欲。
那些因此戰而戰死沙場的兒郎們若知曉他們這一戰隻是朝中幾位皇子奪嫡的工具……該是如何的痛心?
甯晟緊緊的握着拳頭,面色極沉。
薛珩有道:“甯将軍三日前發出的那封援信,怕是也在端王的算計之内。為穩妥起見,我們必須再發一封援信,否則端王率着大軍壓境,屆時我們等來的怕不是援軍,而是催命的惡鬼。”
甯晟神色同樣森寒至極,“這個端王心思果然深不可測。”
他點了點頭。
薛珩又道:“此事便交給甯将軍了。端王和突厥可汗既然可以聯合其他部落結盟,我們同樣可以将他們挨個分化,逐步擊破。”
甯晟立時便明了薛珩的意思,随後眉頭微微蹙起,“此計我們也不是沒想過,之前也向他們透露過此意,但他們似乎并無此意。像是鐵了心要走到黑,且敵方守備森嚴,将領大多在帳中,若要見得這些部落的首領,并非易事。”
薛珩點頭,眉微微一樣,“此事便包在玄衣衛的身上了。”
玄衣衛刺探敵情,暗殺等能力都十分出色,執行這項任務,的确是沒有比他們更合适的人選。
永安城。
端王在府中心緒難安的等了一晚上,手下的暗衛都未能搜出令他滿意的東西!眼看外頭天色已然變淺,天就要亮了。
一滴冷汗從端王的額角無聲滑落,他的手微微有了些顫抖。
不行!若是此番他暴露于衆,那麼他這麼多年來的籌謀,全部會付之一炬,化作虛無。
端王咬牙,腦中浮現出薛珩的面孔,對他恨到了極緻。
眼見外面的天色又變淺了幾分,在不知不覺間,端王背上的冷汗已然浸透了他的幾層衣裳,他的眼眶布滿紅血絲,一夜未眠。
距離昨日他收到突厥那邊的消息已有些時候了,說不定他與突厥的那些事情已然被捅到了太子那處。
思及此,端王心中一震,遍體生寒,若真是以如此,說不定現在太子那邊已經在籌謀着該如何收拾他了!
端王的神色忽然變得扭曲,正在此時,暗衛急急忙忙的從外而來,“啟禀殿下,方才屬下等人發現玄衣衛藏身于端王府外不遠的地方。昨夜一夜屬下等人都按照主上說的那些名單,将與楚王交好的人都查了個遍,其他人府中都無異樣,唯有顧修遠一人并不在府上,所以屬下等人懷疑對我們絆住的那名玄衣衛極有可能是顧修遠。”
端王聞言,眉眼一亮,原本漸漸瀕臨絕境的心,忽而燃起了一絲希望,他迫不及待的道:“在何處?快快帶我去。”
此時端王府外的不遠處,周元和其餘幾個黑衣人被端王府的暗衛緊緊圍住,雙方膠着,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顧修遠見狀,眉色一沉,當機立斷放一枚求救的信号。
紅色的信号陡然升空,在已然有些泛亮的天幕上炸響。
端王趕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他們放出求救信号的畫面。見此,他氣急敗壞道:“蠢貨!居然讓他放出了信号!”
這信号這麼顯眼,值夜的金吾衛也好玄衣衛也罷,無論引來了哪一方人,對他們都是極為不利的事情。
見狀,端王臉上蒙了一層黑雲,立時紅了眼,厲聲道:“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将他們拿下!”
端王說話的同時,另一批黑衣人就從端王身後湧了上去,将顧修遠等人包圍在陣中。
顧修遠面色極沉,手中的刀不斷揮舞,與湧來的黑衣人對抗。
很快,他身旁的那兩個玄衣衛中箭,倒地不起。
二人倒地之後,端王這邊的人便迫不及待的揭開他們面上蒙面的巾布,端王的人呢在他們身上摸索一番,沒摸索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便一刀紮入他們的心窩,将人活活捅死。
眼見那些黑衣人的刀,便要插上其中一個腰側中刀的玄衣衛,顧修遠咬牙喝了聲,“玄五!”而後上前欲擋開端王這邊的人手攻擊,誰知背後斜次裡沖來一人,泛着森寒光芒的刀直直對他的腰側而來。
顧修遠剛将玄五從端王的人手當中解救出來的同時,空中便響起了一聲利器入肉的鈍響。
顧修遠面色極寒,咬牙忍着從腰腹處傳來的痛意。
接着兩個黑衣人的刀架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抵在了牆根兒。
顧修遠看着從始之終都在不遠處負手站着的一黑巾蒙面人,咬牙道:“端王,我知是你,藏頭露尾的算什麼本事!”
端王眸色一暗,但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
眼前的這人一定是顧修遠,一定是他,他也道:“顧三郎君,我也知道是你。”
“咱們打個商量,你将你手中的東西交給本王,本王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顧修遠聞言,冷冷一笑道:“晚了。你想要的東西早就送到了宮中,天一亮,你的真實面目便會在南秦文武百官的面前暴露出來,你翻不了身了!”
端王聞言,神色駭然,眸中滿是不可置信,咬牙厲聲道:“你說什麼?!”
那些東西已然送進了東宮?那他的大計,他的大業都要付諸東流了嗎?
不,不行,他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端王眼眶通紅,忽而從旁邊的暗衛手中奪過一刀,看着顧修遠冷冷一笑。
他慢慢逼近顧修遠,正在此時,一隊人馬忽然踏着兩邊的牆上直直落下,橫在顧修遠的跟前,當先的人穿了一身細甲衣,手中一把長刀亮得逼人。
端王的腳步頓住,這是王四郎。
王四郎當即道,“将此處的賊子全數拿下!”
顧修遠等人雖然蒙着面,但身上穿的卻是玄衣衛特制的黑袍,叫人一看便能辨出他們的身份。端王那邊的暗衛雖然也是身着黑衣,但卻身份不明。
端王見狀咬牙,立時掉頭就跑。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端王雖是逃走了,但他手下的暗衛卻是折了不少,好多都被落入了金吾衛的手中。
顧修遠和其餘的玄衣衛也一并落入了王四郎的手中。
王四郎出面之後,顧修遠并未反抗,十分配合,便由金吾衛的人将自己拿下。
王四郎将端王等人擊退,把現場穩定下來之後,給了手下一個眼神,手下見狀上前扯開了顧修遠等人面上蒙面的巾布。
王四郎的目光借着已然有些亮起的日光,落在顧修遠的臉上,眸中帶着驚色。
“顧三郎君?!”
端王在一衆暗衛的掩映之下逃回了端王府,但其間他整個人的情緒都是極為焦躁不安的,已然到了瀕臨失控的地步。
完了,一切都完了。
若是他與突厥串通的事情敗露,那麼太子和齊王的黨羽知道消息之後,一定會對付他。
這麼多年的苦心孤詣,在今日被毀于一旦,全因薛珩!
一想到薛珩,端王的眸中揚起了一抹滔天的恨意,恨不得食其肉,拆其骨,剝其筋,如此好洩他心頭之恨。
若是此番計劃順利,他便可以與劉素一同前往邊關,将薛珩和甯晟順理成章的除去,他再以監軍的名義與劉素一起共退突厥,立下大功,屆時班師回朝,必然會赢得很多贊賞。
這些阻礙掃除之後,他就可以對宣德帝動手。
宣德帝一駕崩,這皇位順理成章便會落在太子身上,屆時他再給太子下藥,以太子追思先帝,憂思過度傷了身,壓垮的身子難以根治為由讓太子死去。
到那個時候,他便可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了。
眼看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眼看大業唾手可得,可他卻在即将功成的前一刻暴露了。
他不甘心,他恨。
宮中雖然有他埋的暗線,但此時太子接到他與突厥勾結的消息,必然會多加設防,若他想在宮中做手腳必然會難如登天。
眼下他唯一的退路便是在太子派人找上門之前撤走。
他必須要逃,必須。
晨鐘響起,端王在城門開啟的前一刻,便帶着一衆暗衛潛逃出京。
昨日接到王四郎消息的太子已然下令讓人關閉城門。
可惜他終是晚了一步,端王在他下令關城門的前一刻便逃走了。
端王逃出京城之後便松了口氣,往京郊大營的方向行去。
薛珩害得他這麼慘,他必然要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才是。
端王的眼中帶着蝕骨的恨意。
端王馬不停蹄的繼續往前。
此時此刻,劉素等人已整裝待發,準備啟程。按照原本的約定,劉素等人需要再從京城啟程前往涼州調兵。
端王與劉素會面之後,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拿着太子之前下給他的那道密令,讓劉素的人提前兩個時辰便出發了。
等路行了一半,端王才告知了劉素京中的消息。
劉素心中生出了一絲退意,端王卻稱,此時他若敢回,他便對外稱劉素乃是他麾下黨羽,他是與他一道叛逃出京的。
劉素聞得此訊後,駭然不已。
若真是按照端王所說,他再度折回,必然也會按叛軍處理。
最後端王又勸說劉素,與其被當做叛黨,倒不如趁着京中的消息未下達邊境之前,和他一起去涼州調兵,等他将西北甯晟解決之後,他們再尋機會反複。
劉素已經退無可退,隻好一路走到黑。
同時,端王在路上派出自己的暗衛,讓他們務必攔截玄衣衛的一切消息,以保證他們能夠順利的抵達涼州調兵。
甯玖聽聞顧修遠被刺,端王逃竄出京消息之後,面色極沉。
她沒想到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還是讓端王給逃了出去。
甯玖很是清楚端王的性子,此人睚眦必報,心兇極為狹隘,薛珩壞了他這麼多年的大業,他必然不會輕饒。
而眼下劉素的軍隊已然離開了京城,瞧着京中的風向,太子那邊似乎還并未對劉素生疑。
思及此,甯玖咬了咬牙,最後去了輔國大将軍府,将此事告知了他外祖父,讓他上書啟奏務必要将劉素召回。
同時她讓外祖父務必留意軍中動靜,尤其是崔家,千萬不能讓他們有任何不軌之心。
甯玖将這些事情都部署完畢之後便回了永樂觀,她對外稱欲要閉關修行半年,為宣德帝祈福。
此時此刻,紫蘇和沉香正在為她收拾包袱。紫蘇面上帶着擔憂之色道:“六娘子,西北遙遠,你真的要去嗎?”
甯玖毫不猶豫點頭,她深知端王的性子,薛珩壞了他的事情,他必然會伺機報複。
甯玖最近心中一直有一種難安的感覺,她總覺得隐隐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卻摸不清到底是什麼事情。
但是有一種感覺在指引着她,她必須要去一趟西北,否則她必然會生出悔恨。
甯玖收拾完畢之後,沉雪不知從何處出來,她的身後站着十個身着勁裝的蒙面暗衛。
甯玖道:“這是何意?”
沉雪道:“啟禀六娘子,當初楚王殿下離開的時候,便吩咐過奴婢。務必要讓奴婢護衛好六娘子的安全,這十個暗衛也是他準備的。”
甯玖的目光從那些暗衛身上掠過,随後點了點頭,欣然應下。
此次去西北路途遙遠,她正愁護衛問題,眼下這些人正好可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東宮。
昨夜太子接到玄衣衛傳回的端王與突厥可汗勾結的罪證的時候,瞬間便僵在了當場。
然後他竟深深的咳出了血來,昏迷了過去。直到今日一早,太子才蘇醒過來。
太子無法想象,這麼多年來在自己身邊噓寒問暖,他以真心相待的兄長,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他蟄伏在自己的身邊,隻是為了尋求庇佑,隻是為了借他東宮儲君的羽翼來為他遮擋一些明槍暗箭!
原來他從來都不是個甘于人下的人。
唯唯諾諾,懦弱不堪,全部都是笑話,真正的他,是一個善于隐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心思可怕的人。
一想到這些,太子便沒由來的一陣泛寒,他甚至隐隐覺得這一切是在做夢,否則原本好好的兄長怎麼會像變了個人似的。
直到端王潛逃的消息傳來,太子才終于醒悟過來。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也是個最可憐也最可笑的人,竟被端王玩弄于鼓掌之間騙了十幾年。
太子心中又是怒,又覺可笑,最後下令,全力捉拿端王回京聽審。
太子的身子經過這段時日接二連三的大事後,變得十分虛弱。他的底子本就不好,早些年好生養着,外表瞧着與普通人異常,實則卻要比旁人脆弱得多。平日裡有個頭疼腦熱的,也要比旁人多遭些罪,這是打從娘胎裡落下的病根兒,沒法根治。
若再繼續這樣裝下去,太子的身子遲早有垮掉的一日。
太子的身子狀況十分不佳,但朝中發生了這般大事,金銮殿上朝中大臣齊聚,他今日不得不去。
朝會上。
輔國大将軍孟善彈劾了一人,這個消息讓朝中的大臣心中更加震驚。
“什麼?那劉素竟是端王的人,怎麼可能?劉素已然出發三個時辰……”
“若要将此追回,隻怕是極難……”
“太子殿下,為今之計是速速召回那劉素,免得他與端王會合之後,邊關生變啊!”
“端王狼心狗肺,歹毒至極,居然膽敢通敵叛國,此等逆賊,理應當誅!”
尚書右仆提崔缇看着彈劾端王的帖子如雪一般堆積如山,直冒冷汗,背後的汗水瞬間浸濕了衣裳。
昨日還好好的,不過短短一夜,這朝中的局勢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這讓崔缇着實感到不解,端王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此時此刻,端王已然逃竄……那京中的這些爛攤子……崔缇緊緊握拳,心中将端王罵了個遍,轉動着心思,思索着自己接下來的退路。
正在此時,又有人忽然道:“如今端王是亂臣賊子,這端王妃乃是出自崔氏,臣懷疑崔家和端王關系匪淺。”
這話一出,朝中人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崔缇的身上,方才彈劾崔缇的正是王家的人。
正在此時,外頭又傳來邊關急報,上面說是高句麗和吐谷渾來勢兇猛,要求增援。
西平郡公聽得這個消息之後,連忙出列,再次請命。
所有的消息如風一般湧入,太子聽着這些朝臣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感覺到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最後終是忍不住在金銮殿上昏了過去。
最後,第二批增援的援軍如薛珩所願,落到了西平郡公的頭上。
端王等人日夜兼程,沒命似的趕路,用了不到二十日便抵達了涼州,成功接下十萬大軍,往西北而去。
七月末,南秦上下都熱得不行,西北靠山這帶卻很陰涼。
甯晟被突厥和其餘部落逼在易守難攻的彎子溝已有半月,上次南秦這邊毀了糧草,這半月下來,他們的糧草已然所剩無幾,士氣十分低迷。
在甯晟等人留守灣子溝的期間,其中有一個名為周振的副将一直試圖勸說甯晟突破重圍,殺突厥大軍,掠奪糧草以振士氣。
最後都被甯晟給拒絕了。
今日那名為周振的副将再一次提出了這個要求,最後仍是被甯晟和一衆副将拒絕。
他似有些苦惱,回到自己的帳中。
一進入帳中,周振面上的苦惱之色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陰狠,他在帳中巡視一圈,停了半晌,終于尋到了一隻灰色的老鼠。
他将那老鼠開膛破肚,取出老鼠肚腹中的銅球,将銅球打開,看了裡面的信後,眼眸微微一亮。
他等了這麼多日,終于等到可以出手的機會了。
這日,圍困半月的甯晟大軍再次受到了突厥聯軍的攻擊,同時右翼周振的三萬大軍策反,與突厥一起包抄甯晟大軍。
甯晟節節敗退,形勢十分不妙。
林青遠在戰場上殺紅了眼,看着激進的突厥大軍和右翼周振叛變的大軍,怒罵道:“他奶奶的!當初老子就說這個半道加入的周振不是個好東西,如今瞧來果然如此,居然在背後捅刀子!”
原本周振并不在此次抗擊突厥的名單之列,這個周振是駐紮在東北的将領,因着此次高句麗來襲,甯晟便派人去東北的州府借了兵,最後東北那邊一共派來了三萬大軍。
這個周振來後,他便不斷勸說甯晟出兵殺出重圍。
如今甯晟的軍中糧草所剩無幾,若是貿然出兵,勝算極低,所以他們便一直按捺不發,等待着永安城的援軍到來之後,再突破重圍。
周振早就引起了軍中好些人都不滿,如今他忽然叛變,衆人更是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好解了心頭氣。
甯晟咬牙,在馬上揮刀殺敵,熱血濺了一臉,但他卻好似不知疲憊似的,一刀又一刀收割對面突厥大軍的生命。
“衆将士聽令,援軍即刻便要到來,大家務必要堅持住。”
對面突厥的将領笑得很是猖狂,“援軍?死了這條心吧!你懷化将軍甯晟的兵以往殺了我突厥那麼多的同胞,今日也該輪到我們了。”
“殺!”
甯晟又斬下幾個突厥人的頭顱之後,後方忽有斥候來報,“将軍,大事不妙!後方有一隊胡人來援,我方形勢不妙!”
甯晟咬了咬牙,抹去臉上的鮮血,厲聲道:“繼續戰!死也要守住此地!”
灣子溝的地勢十分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是他們繼續再退,突厥的大軍便會乘勝追擊,繼續往南秦的境内壓進,屆時沒了這道天然阻隔,突厥大軍若要南下,将會十分容易。
無論如何,今日便是死在此地,都不能退上一步。
林青遠道:“将軍說的是,死也要守住這塊地!我南秦的大好河山,豈能由這些胡族玷污!”
“老子好久沒有戰得這般痛快了!兄弟們不怕!何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戰死沙場,保家衛國,說的就是咱們!咱們是大丈夫,莫要當那些臨陣脫逃的孬種!”
“兄弟們莫要怕!我們必須守住此地,後方還有娘子,孩兒們等着呢!若是讓這些胡人進犯,百年前動蕩的晉朝便是我南秦的下場!不想讓你們的娘子被這些胡人玷污,不想讓你們的孩兒在這些胡人手下奴隸,就給老子抓緊手中的刀!殺!”
原本有些動搖的士氣,因為林青遠的這番鼓動,再次高昂起來。将士們齊聲應着,“殺!殺!殺!!!”
薛珩和一衆玄衣衛成功離間了突厥聯軍幾個部落,又繞到後方與并位參與此次戰争的回鹘借了三萬大軍,趕回灣子溝的時候,正好撞上周振叛變的這一戰。
見甯晟的大軍朝自己湧來,薛珩立時叫身旁的人揮退手中的大旗,朗聲道:“本王乃是南秦楚王,特奉聖上旨意,領回鹘部落前來相助。”
甯晟聽到薛珩的喊話,眼光一亮,見高頭大馬上立着的薛珩,不由一喜,朗聲道:“援軍來了!繼續戰!”
這一戰便戰了一日,甯晟等人終于成功守住灣子溝,沒讓突厥軍進犯一寸土地。
翌日黎明時候,後方響起的雷雷戰鼓讓久戰一日,剛剛有些放松的将士們的精神為之一振。
将士們都從帳中出來,往戰鼓響起的地方看去。
此時天色還未大亮,天幕上還泛着鴨蛋的青色。
遠處的草原之上,燃着密密麻麻的火把,火光幾乎照亮大片天際,将整個草原都染得鮮紅。與此同時,耳邊響起的陣陣鐵蹄聲,仿佛踏在人的心頭,讓他們不由自主的緊了精神。
塔樓上負責瞭望的将士們看着那隊龐大的隊伍逼近,皆是下意識的斂聲屏氣。
鴨蛋青的天幕下,那堆密密麻麻的軍隊手中的黑金大旗上頭,赫然寫着一個秦。
塔樓上的将士不由得紅了眼眶,連忙道:“兄弟們,援軍已至!反殺的時候就要來了!”
而後軍營裡響起一陣又一陣如浪潮般的高呼聲,将士們皆振臂齊呼,聲響震天。
茫茫的草原上,端王和劉素聽着甯晟駐紮軍營的實力,開外的灣子溝傳來的陣陣歡呼,面上不由得勾起一抹譏諷至極的笑意。
瞧瞧他們歡喜成了什麼模樣!想來已是将他們當作了救命的稻草吧。
端王心下不由一滞,面上泛着深寒之色。
薛珩害他至此,他今日務必要讓他血債血償,為自己讨個公道!
還有那多次與自己作對的甯家!那個甯六娘也該死!
所有的人通通該死!
薛珩和甯晟聽到動靜的時候也出來一看,此時距離尚遠,看不清那處援軍的将帥是何人。
甯晟揮手,讓人前去打探那邊的将領是誰。
而端王那邊的劉素問道:“殿下,是否要在此紮營,派人前去與他們談談?”
端王眼睛微微一眯,握住缰繩的手收得緊緊,“談?有什麼好談的?傳本王口令,即刻進攻,不得有誤。”
甯晟派出的去探聽消息的士兵被這隊人馬的鐵蹄踏碎,斬于馬下。
薛珩在高高的塔樓上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眸一凝,冷聲道:“不好,來的不是援軍!”
甯晟聽聞,面色一變。不是援軍卻挂着南秦的旗号,想來來的應是端王派來人。
甯晟立時一喝,“所有人聽令,準備迎戰。”
才經過殊死一戰的将士們本就十分疲累,他們的實在是太過疲憊了。
而今甯晟的十萬大軍已剩下一半不到,加上三萬回鹘大軍也才八萬。
區區八萬人馬要對抗突厥,端王,以及叛變的周振,簡直是難如登天。
士氣,變得從未有過的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