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裡晔懶洋洋地靠在輪椅上。這人一向喜歡奢華享受,就算一輛隻坐兩個月的輪椅也要做得精美無比騷包無比,鑲珠嵌玉,上面鋪的都是一寸一金的冰絲銀華錦坐墊。
“夏澤和山南道一樣炎熱,愛妃在山南道已經如此苦夏,去了夏澤之後,世子能給愛妃弄到這麼多冰塊可供消耗麼?湘山行宮比夏澤涼爽了不知道多少,有舒适的地方不去,世子難道就忍心讓自己的妹妹受苦?”
老大一頂帽子蓋下來,蓋得水今灏一下子無話可說。夏澤确實是更為炎熱,而且冰塊這東西在盛夏裡是稀缺物品,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也隻有容皇後那樣的遮天勢力,才能供得起水濯纓一天好幾車冰塊的消耗。
半晌才咬牙道:“除了湘山行宮,東越北部那麼大片地方,也不見得就沒有第二處可去。纓兒留在你身邊才是受苦!”
“這一點世子說了恐怕不算。”绮裡晔悠悠說,“不如世子問問愛妃,她自己願不願意留在本宮身邊?”
水今灏本來覺得這還用得着問,結果把水濯纓叫來,她微微紅着臉,低着頭目光不敢直視他,在那裡憋了半天憋出一個:“我……”
然後就沒下文了。
這種表情水今灏見過太多次了,當父母的問女兒是否中意某家的公子少爺時,女兒如果中意,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說,那就是這副低頭不語的模樣。
如果水濯纓是有迫不得己的原因和绮裡晔在一起,她一定會解釋清楚,并且寬慰自己不會有事。現在她什麼也不說,那就隻能說明,她是自願的。
水今灏隻覺得天上仿佛有無數個響雷轟隆隆直劈下來,不可思議地往後退了一步,看着水濯纓的樣子就像是看着一個怪物。
“纓兒,你瘋了?”
“我……”
水濯纓憋半天又隻憋出這一個字來,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她不是那種又作又矯情的小女生,動心了便是動心了,不會死撐着不肯承認。但承認是一回事,自己說出口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畢竟绮裡晔那麼變态鬼畜重口惡劣,以前也沒少折騰她,她現在說她喜歡上了绮裡晔,感覺就像是在宣布自己是個受虐狂,或者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
這讓她怎麼說得出口?
水今灏整個世界都要崩壞了:“……纓兒,容皇後是皇後!她是女人!你怎麼能……怎麼能……”
水濯纓還沒回答,绮裡晔的聲音慢悠悠從旁邊傳來。
“既然本宮和愛妃已經到這種關系了,告訴世子也無妨,畢竟世子是愛妃的兄長,也是愛妃唯一的親人。”
他在輪椅上坐直了身子,伸手便開始脫自己身上那件寬大繁複的玄色金絲暗紋雨花錦長袍。
水今灏對绮裡晔從來就沒有好感,但也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這麼放蕩無恥,當着他的面就開始脫衣服,又是惱怒又是窘迫,不得不慌忙轉過身去:“……容皇後,你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
後面傳來水濯纓忍着笑的聲音:“哥,沒事的,轉過來看吧。”
水今灏一回頭,下巴咔嚓一聲掉到了地上。
绮裡晔平時穿的大袖寬袍都是特地設計過的,除了寬大複雜以外,款式和裁剪上處處都有講究,能夠柔化男性身材的剛硬線條,并且以張揚濃烈的色彩奪人目光,一眼望去隻覺妖豔無比華麗無比。再加上他本來身材就偏瘦,被盛裝華服這麼一罩,更加看不出是個男子。
但現在他隻着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絲綢裡衣,領口敞開,露出裡面平坦開闊的兇膛和下方緊緻優美的八塊腹肌,就算是眼神再差的人,也絕不可能把這看做一個女子。
水今灏整個人都石化了,要崩裂不崩裂的,碎石一塊塊地往下掉。
“你……你是男人?”
“下面的本宮就不露出來了。”绮裡晔勾起嘴角,“那裡隻能給愛妃看。”
水今灏根本沒注意到他這句話的含義有多不可描述,隻是像見了鬼一樣瞪着绮裡晔。
“你一直是男人?男扮女裝?”
“當然。”
水今灏再一臉呆滞地轉向水濯纓:“你以前就知道?”
“是。上次他追到秋溯門崇安分舵的時候,我就是用這件事情來讓他跟我談判的。”
水今灏還是一副像是被雷劈過的樣子,愣愣地回不過魂來。不過水濯纓覺得這不能怪他,畢竟她第一眼見到绮裡晔的男人身體時,也是噴了一地闆的茶水。
绮裡晔攏上了裡衣衣領,重新披上外袍。
“世子說本宮是女人,所以愛妃不能心悅于本宮,現在本宮是男人,這應該行了吧?”
水今灏:“……”
這特麼就更不行了好麼!
一個男人扮成女裝那麼多年,而且還在後宮養了一大堆的男寵,這除了更加說明他是個變态以外還有什麼!
而且纓兒還隻有十三歲,連及笄都沒到,怎麼能被這樣一個男人就這麼拐跑?
他原本打算着不管夏澤能不能複國,都要把纓兒養到十六七八歲,然後他再在跟他同輩或者年輕一輩的知己好友當中,挑一個相貌、武功、出身、品行俱為上佳,有能力有擔當,脾氣好能疼人,而且必須是一心一意對待纓兒的青年才俊,托付纓兒的終身,這樣他才能放心。
但他身邊的青年俊傑雖然不少,能完美達到他所有要求的卻一個都沒有,所以他至今沒有中意的人選。反正纓兒現在也才十三歲,不用着急。
然!而!那些人再不好也比眼前這個男人好!
變态、扭曲、殘忍、淫穢糜亂、邪佞詭谲、恣意妄為,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這樣的人,纓兒要是跟了他,想要什麼美滿姻緣簡直就是笑話,不被他拆得連骨頭都不剩就不錯了!
纓兒一向聰明理智,怎麼會在這種事上犯這麼大的糊塗?
水濯纓腦後也帶着點汗,一陣頭疼,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現在不過是剛剛對绮裡晔動了心,根本沒有想到那麼遠的事情。畢竟她是從現代來的人,在她的觀念裡,喜歡上一個人不過是個開端而已,兩個人要經曆感情發展,互相磨合,确認彼此都覺得足以共度一生了,最後才會考慮到婚姻大事。
但這裡是古代的封建社會,無數夫妻都是到了洞房的時候才第一次見面,根本沒有什麼戀愛不戀愛之說。
水今灏又不像绮裡晔那麼離經叛道我行我素,視世俗禮法為無物,他的思想是很正統的古代人思想。在他的眼裡,女子被男子看過碰過就是失了清白,是天大的嚴重事情。
沒人知道女子被女子看過碰過算不算是失了清白,之前水今灏以為绮裡晔是女人的時候,可能容忍度還相對高一些,但現在知道了绮裡晔是男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绮裡晔這種人在水今灏眼裡絕對不是女子的良配。現在水今灏的感覺,可能就是父母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居然喜歡上一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罪犯,并且還要跟着這個罪犯私奔,不痛心就怪了。
水今灏是她唯一的親人,而且是真心疼她,她不能罔顧水今灏的态度。
绮裡晔在旁邊望着水濯纓糾結頭疼的模樣,推了輪椅過來,當着水今灏的面,以最強勢也最暧昧的姿勢一把将她攬進懷中。
水今灏眉頭一跳,右手一下子落到腰間的劍柄上,半截劍刃唰啦一下出鞘,但到了一半就停在那裡,終于還是硬生生被他按了回去。
“世子不用覺得奇怪。”绮裡晔挑眉望着水今灏,“本宮手下能人異士無數,想讓愛妃一心一意忠于本宮,并不是什麼難事,”
水今灏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绮裡晔繼續說了下去。
“當然,有一件事本宮要說明。不管愛妃是不是心甘情願,愛妃這個人本宮是要定了。本宮确實說過和夏澤結盟期間愛妃必須留在本宮身邊,但從來沒有說過盟約達成之後就一定會放愛妃回去,現在夏澤尚未真正複國,你們還是别得罪本宮為好。”
這就是十足十的耍無賴了。
盡管他這段話聽着十分強橫惡劣,但水濯纓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故意當壞人,把來自水今灏的壓力全都攬到他自己的身上。
水今灏如今對他深惡痛絕,這種惡劣印象不可能一下子改觀。反正債多了不愁,他就幹脆讓水今灏以為她對他動心也全是因為他使用了什麼手段來蠱惑她,免得水今灏對她失望寒心。
是他一定要她留下,水今灏就會把矛頭指向他一個人,而不會去為難她。
水今灏越往下聽臉色越是沉得厲害,顯然是動了真怒。
禁锢纓兒的人身自由不算,現在竟然連纓兒的思想和感情都要控制,簡直欺人太甚。
全身殺氣暴漲,正要忍無可忍地動手,不料绮裡晔在這個時候又懶懶地開了口。
“不過,世子也不用太過動怒。本宮既然重視愛妃,就不會讓愛妃頂着一個沈家三小姐的尴尬身份,名不正言不順地留在宮中當貴妃。這幾個月反正夏澤也尚未複國,愛妃就暫且住在本宮這邊,等明年夏澤重建得差不多了再回去。這樣一來,愛妃也能有一個夏澤郡主的正式身份。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水今灏沒料到绮裡晔會這麼說,剛剛的滿腔怒火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一下子燃不起來了。瞪着绮裡晔,不知說什麼好。
“世子覺得如何?”绮裡晔眼帶笑意追問道。
水今灏答不出話來。他今天接受了兩個讓他無法置信的驚人大消息,又被绮裡晔這麼一會兒激怒一會兒寬撫,現在腦子裡亂成一團麻一鍋粥,千頭萬緒百種念頭,隻覺得頭大無比,根本搞不清绮裡晔為什麼突然又願意放水濯纓回夏澤。
“你……”
他隻說了這一個字,實在是頭疼得厲害,不再說下去,轉身就走。
先回去冷靜下來理清楚思路再說,否則根本就沒法談。
绮裡晔在後面目送着水今灏離開,還是沒有放開懷裡的水濯纓,绯紅眼尾帶着一縷懶洋洋的笑意。
水濯纓被他抱着,也不敢掙紮。他的雙腳傷還沒有好,放在輪椅前面的絲綿軟墊上面,動的時候難保不小心會碰到。
“你還笑?”她也覺得自個兒有點頭疼,“剛剛你跟哥哥鬧得那麼僵,現在他大約把你當成一個青面獠牙十惡不赦拐騙良家少女的妖魔,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題外話------
注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斯德哥爾摩效應,又稱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或者稱為人質情結或人質綜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于犯罪者産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