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雖然是水濯纓親手寫的沒錯,但根本無法判斷是真是假。也許她還沒有從幻術中恢複清醒,是在即墨缺的哄騙下寫的這張紙條;也許她已經恢複了清醒,但即墨缺照樣可以用其他的手段,強迫她寫這張紙條。
如果明樂宮那裡是即墨缺布置好的一個陷阱的話,绮裡晔一進去,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但如果這張紙條真的是水濯纓費盡心思想方設法,好不容易才給他們創造了一個救援的機會,他們沒有去,那也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救她出來。
現在他們跟皇宮中的“雀網”聯系艱難,“雀網”裡安插進去的眼線都是宮中地位卑微的宮女、太監和侍衛之類,難以探查到明樂宮那邊有沒有暗中布下埋伏。水濯纓紙條上的時間是明天夜裡,他們想要讓“雀網”先确認,根本來不及。
“當然去。”绮裡晔沉聲說,“不管這張紙條是真是假,哪怕隻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孤都必須去。”
玄翼蹙眉:“主子,您還是别親自去了。明樂宮如果有陷阱的話,您進去實在太危險,我們去就行……”
他話沒說完,绮裡晔涼飕飕掃了他一眼,掃得他整個人一激靈,連忙閉嘴。
他這是犯傻了。皇後娘娘需要援救的時候,主子什麼時候管過自己的安危,更何況現在她被困在西陵皇宮裡面,困在即墨缺的手中,怎麼可能指望主子在外面等着别人救她出來。别說主子的武功比他們所有人都高,就算武功隻是一般,也必定會親自進去。
“在‘蛇信’裡面再挑選三個身手最好的人。”绮裡晔說,“包括我和你在内,不超過五個人混入西陵皇宮中,應該還不至于被發現。”
“是。”
玄翼應了一句,又小心地問道:“要不要加上柳莊主?”
绮裡晔停頓下來,玄翼這個問題問得着實是有些為難,讓他猶豫了片刻。
從他的意願上說,救水濯纓這種事情,他是一點都不想叫上柳長亭。最好利用完柳長亭之後就把他一腳踹開,沒扔他進十八獄已經算是感謝他在救水濯纓時施以援手的恩情,恨不得他永遠都别想見到水濯纓一面。
但不能否認的是,柳長亭的武功比“蛇信”的其他人都要高,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對西陵皇宮的熟悉程度肯定遠遠超過他們所有人。如果有柳長亭同行的話,他們的危險可以小很多,帶出水濯纓的機會也大一些。
绮裡晔一張美豔的面容黑得像是快要滴下水來,咬牙切齒了半天,終于從牙縫裡面擠出一句話來。
“把他也帶上。”
玄翼唯唯諾諾地答應了,去找柳長亭。
他效忠的人雖然是主子,但對于柳長亭,一向也沒有什麼惡感。柳長亭雖然對皇後娘娘也存着心思,但不争也不搶,隻在皇後娘娘有危險有困難的時候出手幫忙,一直都是在為了皇後娘娘好。
隻可惜,柳長亭碰上的是主子這樣的人……那隻能算他倒黴。
……
西陵皇宮,明樂宮附近。
已近亥時,夜色正深,一片黑雲的夜幕中無星無月,照亮地面的隻有宮殿屋檐下懸挂着的燈籠,在黑暗中搖曳出幽暗的光芒。
因為皇宮裡這一片地方較為偏僻荒涼,稀稀落落的沒有幾盞燈籠,盡管那燈籠的光芒和别處一樣是金紅色的,卻毫無喜慶之意,隻覺得更添了夜色的幽深詭谲。
明樂宮不遠處的另一座宮殿屋頂上,五六道幾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在空中猶如幽靈和幻影一般一掠而過,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像是幾片黑色的羽毛,被微風輕飄飄地吹過夜幕,再無聲無息地落入黑暗之中。
明樂宮這片地方,距離皇帝皇後居住的那一片宮殿中心區很遠,現在幾乎無人居住,這裡的守衛自然也最為松懈。幾個人輕功全是登峰造極,一路潛進來,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绮裡晔穿了一身全黑的夜行裝,背靠明樂宮的宮牆,等着前面一隊夜間在宮中巡邏的大内侍衛走過去。
這時候已經到亥時了。水濯纓并沒有明說她會在明樂宮的什麼地方,如果她真的已經到了這裡,他們也不可能鬧出動靜來互相通知對方,隻能在黑暗中各自悄悄地找。
明樂宮包括周圍的園子,整片地方規模不小,全部搜尋一遍下來需要一段時間。绮裡晔朝後面的五個人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們不必聚在一起,散開來分頭去找水濯纓。
“嗚――”
然而就在這時,随着一聲尖銳鋒利的哨聲劃破黑沉沉的寂靜夜空,明樂宮靠近皇宮中心一側的遠處,突然騰起了一片熊熊的火把光芒!
無數道跟他們一樣猶如幽靈般的人影出現在黑暗中,一看便知全是第一流的高手,沿着明樂宮排成一個半圓弧形,正在飛快地朝着明樂宮包圍過來。
“果然有陷阱!”玄翼一驚,“主子,快退!”
他們六個人武功極高,耳力目力也屬頂尖,剛才一路從皇宮外面過來,如果有人埋伏的話,不可能覺察不到。所以他們的來路上幹脆就沒有布下埋伏,而隻是沿着明樂宮的另一側圍了一半,像是一張半圓形的大網一樣,等着他們自己先進去,然後再收網口。
這時候沿着原路退回去的話,以他們的速度,應該還是來得及沖出明樂宮的。
然而绮裡晔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隻是望着遠處火光最明亮的地方。像是一隻被吸引的飛蛾一樣,眼裡隻有那一片溫暖明亮的火焰光芒,其他什麼也看不到,不由自主地朝那邊一步步走過去。
那裡一片被大内侍衛們重重包圍的空地上,緩緩地走出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肚腹高高隆起。披了一身淺紫色羽紗面鬥篷,帶着邊緣鑲嵌白色風毛的兜帽,裡面一張靈秀美麗的小臉上,是一種茫然而恍惚的神情,目光空空洞洞的,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人偶。
她的身邊,還站着一個身着正紫色華貴錦袍的男子,面容溫潤如玉,氣度優雅柔和,帶着令人如沐春風般的淺淺微笑,一隻手正溫柔寵溺地攬在那女子的腰間。
“你看,那就是想帶你走的東儀皇帝。”
即墨缺面對着遠處的绮裡晔,卻是低着頭對水濯纓說話,聲音輕柔,而又帶着死亡一樣的奇異誘惑。
“你想不想跟他走?”
水濯纓恍恍惚惚地搖了搖頭:“不想。”
“那我們在這裡殺了他,他就永遠都不可能帶走你了,好不好?”
水濯纓仍然恍恍惚惚地:“好。”
“東儀皇帝,你也聽到了。”即墨缺擡頭直起身來,“朕的女人不願意跟你走,而且為了你永遠不來打擾我們,還想把你的命也留在這裡。”
绮裡晔全身翻湧出來的殺氣和戾氣,幾乎充斥了整座明安宮,猶如沸騰的黑色霧氣一般劇烈地翻滾湧動着。仿佛在這夜幕之下開辟出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第二重空間,撕裂出了通往魔界的入口,那裡面更加黑暗,更加恐怖,隻有地獄一般森然猙獰的群魔亂舞,屍山血海白骨骷髅,在濃濃的黑霧中不見盡頭地鋪展開去。
玄翼在後面看得暗暗心驚肉跳。
即墨缺果然夠狠,被主子看見了這種場面,眼前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踩過去,絕不可能再有逃走撤退的念頭。
他們今天,怕是真的出不了西陵皇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