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心情很好。
我是引荒樓的樓主,引荒樓是中原最頂尖的殺手組織,這個樓主我已經當了将近七年了。
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我已經在引荒樓裡,引荒樓裡代代相傳的趕屍術,我從幼時一直練到現在。這種術法能夠驅使已經死亡的屍體行動,但修習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練深一層身上中的屍毒就深一層,如果不日日靠着喝活人血來壓制毒性的話,發作起來便會神智瘋癫全身腐爛而死。
三年前,手下給我抓來那些供我飲血的年輕姑娘時,誤把格罕大王子拓跋焱當成個漂亮姑娘給抓了來。當然這其實并不能怪手下,因為我也是把這小子拖到床上去扒了衣服之後,才知道這長得如花似玉色若春曉水靈靈嬌滴滴的小美人兒,竟然是個爺們。
當時我差點吐了一地,恨不得把舔過這小子兇口的舌頭給割了,當然更想割的是他的腦袋。但這小子是上古時期戈穆王的血脈傳人,按照引荒樓裡的規矩,我不能動他,隻能把人給放了。
兩個月前再次狹路相逢,這小子落進我手中,我才發現他的血能夠解我身上的屍毒。于是我順理成章地把他變成了活人藥罐子,以及無聊時逗趣的玩意兒――并且用得十分滿意。這貨當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玩的活人。
再後來,西陵皇帝抓了他去,作為人質用來交換通靈師的消息。
這在引荒樓裡是最高的機密之一。其實我很奇怪西陵皇帝為什麼會覺得這貨有資格交換這麼重要的機密,但他猜對了,我還是說了出來。
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對自己說,那是能解我身上屍毒的藥罐,我最滿意的玩物,屬于我的東西,怎麼能容忍被毀在别人的手中。
通靈師賀蘭魑被請出了山,西陵皇帝也遵守之前的承諾,把拓跋焱放了回來。
賀蘭魑替東儀皇帝畫出三千生殺大陣,讓東儀皇帝進入冥界之後,聲名鵲起,通靈師一脈也由此開始複興。
這本來是好事,但賀蘭魑還是找來了引荒樓,來找我要說法。隻有引荒樓知道通靈師的所在,而引荒樓曆代樓主都發過誓,絕不洩露通靈師的秘密。我是引荒樓裡第一個違背這個誓言的人。
當然,對西陵皇帝說出來的時候,我早就已經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引荒樓作為中原排名第一的殺手組織存在了這麼多年,自有它的道理,其中之一便是森嚴的規矩和制度。違背規矩者死,破壞制度者死,像我這種觸及最根本的鐵則的情況,懲罰就已經不是死那麼簡單了。
我不可能退出引荒樓。一天是引荒樓的人,終生是引荒樓的人,進來了便沒有退路。我隻有在賀蘭魑找來之前,以一個逃亡者的身份,離開引荒樓。
這是十分愚蠢的做法。我當引荒樓樓主當了七年,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引荒樓想要追殺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江湖上對引荒樓的評價就是如此。
不過我對拓跋焱提起的時候,這貨呸了一聲:“廢話,這幾千幾萬年來有哪個人能活下來的,追殺到一百歲的時候,沒被殺自己也老死了,關你們引荒樓屁事,這也好意思拿出來吹。”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引荒樓雖然有虛假宣傳之嫌,不過這些天來追在我後面的一大幫子殺手是實打實的。這短短的十來天裡,我已經數不清被這些殺手堵截刺殺了多少次,以後也許還要這麼一直被追殺下去,直到我死,或者更糟糕的是被活捉回去。
但我還是心情很好。
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把拓跋焱換回來,自然不可能輕易放跑他。在逃走之前,我把他也給拖上了:“我是為了救你回來才背叛引荒樓,你也得回報我的救命之恩吧?”
拓跋焱大罵:“放屁!回報你奶奶個腿兒,老子被抓走還不都是你害的!你被他們碎屍萬段最好,老子到時候敲鑼打鼓慶祝!”
于是我想了一想,給他喂了一顆梅幹菜搓成的丸子,說:“那是我獨門煉制的轉陽化陰丹。男人服下去之後面白無須、終生不舉、縮陽入腹、前凸後翹……隻有按時服我的獨門解藥才能壓住藥性,保持男兒身。”
拓跋焱一下子就炸了:“艹!卑鄙小人!下作無恥!你他娘的就是嫉妒老子這麼威武雄壯頂天立地,自己長了一張小白臉,看不過老子比你有男子漢氣概,所以才用這麼陰毒的手段對付老子!”
我:“……”
默默地找來一面大鏡子放在拓跋焱的面前:“小美人兒,你這輩子都沒有照過鏡子嗎?”
拓跋焱對着鏡子裡自己如花似玉嬌嫩水靈的容貌看了十秒鐘。
“艹!照鏡子那是女人的事情,老子一個大老爺們有什麼好照的!照再多老子也是這麼威風八面霸氣側漏!”
我:“……”
看來不是沒照過鏡子的問題,而是眼瞎。要麼就是不肯接受殘酷的現實,堅定地欺騙自己。
威風八面霸氣側漏就威風八面霸氣側漏吧。我笑眯眯:“你想要保持這麼威風八面霸氣側漏的模樣,那就得保證我的安全。我要是死了,你就隻有進皇宮或者進小館了,就你這長相,應該會很受寵愛。”
拓跋焱“艹”了一個時辰,終于咬牙切齒地:“算你狠,放開老子,逃亡的時候老子當你的保镖就是。”
然後我們就踏上了這逃亡之路。
我在引荒樓裡待了這麼多年,對引荒樓殺手的暗殺方式了如指掌,少有能夠被暗算的時候,一遇上便是實打實的交手厮殺。這對拓跋焱來說較為有利,不得不說,這貨的實力的确不低。追上來的殺手,有一半都是被他解決掉的。
但很多次還是兇險萬分。我依然不得不使用趕屍術操控屍體來應付那些殺手們。趕屍術這種術法,一旦學了便沒有回頭路,身上的屍毒永遠也不可能被消除幹淨。不用還沒什麼,用得越頻繁屍毒發作得越快,以至于我也必須經常喝拓跋焱的血壓下毒性。
這貨每次都哇哇大叫:“艹!老子的血都快被你喝光了!”
我戲谑地:“你不是說你是大老爺們麼?流這麼兩滴血就大喊大叫?”
“老子流兩滴血是沒什麼大不了,但你他娘的要喝就拿碗來喝,少用那麼惡心的動作舔老子!”
我笑眯眯地伸出舌尖舔嘴角:“不爽你也來咬我啊。”
這貨咬牙切齒,對我怒視一秒鐘,居然真的撲了過來。我猝不及防,他那一身的天生神力根本沒人擋得住,一下子就被撲倒在地。這貨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咬得着實不輕,肩膀上一下子就冒出了鮮血。
我拼命踹開他:“你不想要解藥想當太監了是不是!”
“艹!老子忍你忍了夠長時間了!再忍下去老子就算鳥再大也不是個男人!今天不廢了你,老子他媽就跟你姓!”
當然最後他還是沒廢成我。引荒樓的殺手追到了,我們不得不暫停下已經滾成一團的打鬥,先去對付引荒樓殺手。
這一批追過來的足有十幾個人,但全部解決之後,我覺得這十幾個人對付起來,還沒有剛才跟拓跋焱打的那一場來得累人。
徒步跋涉了足有兩個多時辰,甩脫了所有殺手之後,已經是深更半夜。我躺在山谷裡的一片草叢中,對着天空喘氣。拓跋焱照樣精神抖擻生龍活虎站在一邊,連大氣都不喘一下,鄙視地望着我。
“才走這麼幾步路就累成這樣,小白臉果然就是沒用!”
我:“……”
看看夜空中月亮的位置,也鄙視地望着他:“你之前不是說今天不廢了我,以後要跟我姓麼?現在已過子時,昨天已經過去了,我還沒廢,你從現在開始是不是要跟我的姓?”
拓跋焱一下子就噎住了,那張漂亮得猶如嬌花春曉一樣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在那裡呆了好半天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理直氣壯地頂回來:
“老子那時候說的是老子他媽跟你的姓!老子的媽早就死了,她愛跟你姓就跟你姓,關老子屁事!”
我:“……”
不能跟二逼吵架,他隻會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一樣的水平線上,然後用他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從草叢裡爬起來,去生火:“去打點獵物回來,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拓跋焱哼了一聲,轉身朝山谷裡的樹林中走去。不出一個時辰就回來了,輕輕松松不費一點力氣地在背後拖着一隻碩大的野豬,就好像拎着一隻小雞崽一樣。
我們在荒山野嶺裡面,身上又沒有帶幹糧的話,吃飯總是很成問題。不是因為沒有食物,拓跋焱每次打獵物都十分粗魯,十個人吃都綽綽有餘。而是我們兩個的燒烤技術實在是慘不忍睹,就這麼大一頭野豬,最後烤出來能有那麼幾塊肉能吃就很不錯了。
拓跋焱在這一點上也很鄙視我:“你不是當殺手的嗎?天天都在外面浪蕩,怎麼連個肉都不會烤?”
我當殺手的時候在外面都是有殺人任務在身,吃的全是特制的幹糧,能填飽肚子就行了,味道如何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内,而且怎麼可能有那個閑情逸緻去燒烤。
同樣鄙視回去:“你不是追過兩個女神嗎?據說會做飯的男人特别有魅力,你連這個都不學,難怪得不到美人的芳心。”
這一下大約是戳到了拓跋焱的痛處,就見他一下子炸毛了,憤然而起:“艹!老子追沒追到女神要你管!現在坐在老子面前的如果是女神,老子保證精心給她準備美味佳肴,是你這張小白臉,老子就是沒那個興緻!”
我挑眉望着他:“我長得不好看?”
拓跋焱嗤了一聲:“好看也要分是男是女。女子也就算了,一個大老爺們,長成這麼一張妖裡妖氣跟個娘們一樣的臉,你都不覺得丢人?”
我:“……”
就你自己的長相,你他媽還好意思這麼理直氣壯地說我?
深深地覺得跟這貨沒辦法交流,自己去烤自己的肉。在拓跋焱把他的那一半野豬烤焦了十之八九的時候,我已經烤出了好幾串金黃油亮香氣撲鼻的肉串。
我不會燒烤隻是因為以前沒怎麼烤過,這些天來每次都糟蹋掉一頭碩大的野物,本來手藝再差,練習這麼多次好歹也練出一點門道來了。不像那個白癡,生來就是沒這個天賦,哪怕把天底下的動物全烤了,估計也不會有什麼進步。
拓跋焱把他那幾小塊不夠塞牙縫的半生不熟的烤肉吃完了,就假裝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一副吃撐的模樣靠在那裡消食。表情做作,略顯浮誇,肚子裡還在叽裡咕噜地震天響。
這貨的天生神力也不是憑空而來的,吃的比誰都多。到村子裡或者鎮子上的時候,我們買吃的通常要分開買好幾家過去,否則就他的那個食量,肯定轟動全村全鎮,引荒樓殺手一下子就能找到我們。
我拿過烤得最好的兩串肉在他的鼻子底下晃:“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拓跋焱就像是見了逗貓棒的貓一樣,眼睛跟着那兩串肉轉過來轉過去,都快要冒出綠油油的光來,嘴上倒是回答得十分硬氣:“不要。”
我忍着笑繼續誘惑他:“來,打個滾兒,我就把這兩串肉給你。”
拓跋焱一下子跳起來;“老子不吃搓來之食!”
我懵逼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搓來之食是什麼意思:“……是嗟來之食吧?”
拓跋焱:“要你管!老子就是餓死也不吃你的東西!”
我從懷裡再拿出另外一顆焦肉幹搓成的丸子:“這是轉陽化陰丹的解藥,既然你甯願餓死也不吃,那我就扔了。”
拓跋焱:“……”
……
我被引荒樓殺手追了一路,跟拓跋焱就掐了一路。
我成為引荒樓樓主以來,就沒有過這麼颠沛流離,步步兇險的時候,但也沒有過這麼心情愉悅的時候。
當了這麼多年的殺手,刀口舔血的日子再習慣不過,早就不當做這條命是屬于自己的。而且又是從小開始學違逆生死天道的趕屍術,對于死亡,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輕描淡寫地一笑置之。
現在這般逃亡,不過是多活一天就多賺一天。
殺人之人,馭屍之人,本不該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分明已經不知多長時間沒有幻想過什麼,現在卻總是想,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所謂幻想,便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這條殺機四伏,我卻希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路,終究還是會走完的。
引荒樓的人知道拓跋焱作為格罕大王子的身份,在這段時間裡,去南疆把拓跋焱的父親格罕王給抓了來,作為人質威脅拓跋焱。
拓跋焱跟在我的身邊,替我收拾了不少引荒樓殺手,但如果拓跋焱也變成我的敵人的話,局勢肯定就會翻轉過來。
當時我們正在一座山峰的山腳下,格罕王被引荒樓殺手們押着出來,看見我和拓跋焱的時候,表情十分一言難盡。
這當然怪不得他。畢竟上次他見到我們的時候,我正壓在他兒子的身上,他兒子像八爪魚一樣四肢并用地纏着我,還口口聲聲地宣稱他喜歡的是男人。
不過格罕王倒不是個魯莽之人,也猜得到拓跋焱一直跟我同行幫着我,肯定有原因,沉着臉并沒有出聲。
引荒樓殺手們更是從來不多說廢話,我們在山谷中兩相對峙,一片沉默。格罕王望着拓跋焱,拓跋焱望着引荒樓衆殺手,殺手們的目光則是在我和拓跋焱身上來回。
隻有我誰也沒看,望了一眼天空,對拓跋焱悠悠地道:“你跟他們一起動手吧。”
是我非要把他扯到我的危險中來,格罕王更是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不該連累他們。
我殺過那麼多人,包括那些數不清的被我吸血而死的無辜少女,現在也應該到了償命的時候。如果能在打鬥中痛痛快快地死最好,實在不行的話,被千刀萬剮也是我罪有應得。
拓跋焱望着我:“喂,那你給我吃的轉陽化陰丹怎麼辦?”
我笑笑:“你也信,那顆丹藥是我用梅幹菜搓成的丸子。”
拓跋焱呆了一下,咬牙切齒地大怒:“艹!我說怎麼一股酸了吧唧的味道!你他娘居然騙我騙了這麼長時間!”
一邊吼一邊就朝我撲了過來,一瞬間山谷裡面天翻地覆,飛沙走石,木倒草折。
這家夥打起架來實在是太粗魯太暴力了,驚天動地的,周圍的引荒樓殺手們都沒法插手進來,就在那裡看着。以拓跋焱那種像是永遠都不會枯竭的精力,這一場打下來少說也得幾個時辰,鐵打的人都撐不住,就算最後還是我赢了,他們再出手基本上也就是補一刀的事情。
拓跋焱一邊把我往山谷的一側逼,一邊壓低了聲音道:“往山頂上逃!”
這聲音極低,夾雜在我們鬧出來的巨大打鬥動靜之中,剛剛聽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幻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這是想幹什麼?
拓跋焱卻沒有給我理解的時間,動作絲毫也沒有放緩,我不用盡全身解數的話,還當真抵擋不住。到了後面就變成他追我逃,一路往山頂上去,引荒樓殺手也押着格罕王上來了。
這座山峰很高,一面是一片陡峭筆直的絕壁,刀劈斧削一般,上面生有不少旁逸斜出的松樹,下面的深谷中雲霧缭繞。
拓跋焱一上了山頂就把我往絕壁的邊緣逼,我們的速度實在是太快,殺手們追上來的時候,正看到拓跋焱一掌拍出,把我從絕壁上打了下去。
當時我覺得這貨真是有病。在山谷裡他想要殺我随時都可以殺了我,還大老遠爬這麼高的一座山上來,也不嫌累得慌。
或者說他總算還是有點恻隐之心,不忍心我死後屍身被引荒樓殺手們糟蹋,所以直接給我來個屍骨無存。不過這完全是瞎操心,引荒樓殺手們沒有那麼閑,看多了生死,人死了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具皮囊,再怎麼折騰屍體都是毫無意義的。
可是我完全想錯了。拓跋焱把我打下去之後,跟着我一起撲了過來,我們兩人并沒有分開,仍然拉扯在一起,從後面看過去,就好像我在落下絕壁的那一瞬間,孤注一擲地把他也拉了下去。
我聽到格罕王發出一聲驚叫,然後耳邊便充斥滿了呼嘯的風聲,雲霧從我們身邊飛快地掠過,我們一起落入了下面的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