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裡晔第二天啟程回東越,水今灏跟他讨價還價了半天,終于讓他答應把迎娶水濯纓的日子定在一個月之後。
一個月時間已經算是十分倉促,不管是要立後還是要嫁公主,東越和夏澤至少都是要提前好幾個月開始走正式流程的。不過他們這種奇葩婚禮,也不用管什麼流程不流程了。
以東越的國力,绮裡晔要以立後的排場把水濯纓娶回去,其實用不了一個月。但夏澤是小國,想要按照水今灏的設想,有足夠大的相應排場送嫁唯一的長公主,就需要一定時間來準備。
根據夏澤的風俗,女子不論身份高低貴賤,出嫁之前都要準備成套的繡品,衣服、鞋襪、荷包、枕被之類,作為嫁妝的一部分。有些講究的人家,姑娘從兩三年前定親的時候就開始做繡活,一直準備到出嫁的時候。繡品越是精美齊全,帶到婆家去就越有體面,針線活好的姑娘往往也能被婆家高看一眼。
而水濯纓,别說做繡活了,讓她縫個衣服破洞她都能給縫成原來的破洞三倍大。反正绮裡晔不在乎這個,繡活她統統都丢下去給繡娘去準備,她抓緊時間充分享受這最後的未婚時光――雖然她覺得就她的情況,未婚不未婚好像也沒什麼兩樣。
她離開夏澤兩年,夏澤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跟她預想中的一樣,水今灏确實是最适合坐在皇帝這個位置上的人。他登上帝位的這兩年,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夏澤在他的統治下飛快地繁榮起來。
當初剛剛重新建立的小國,已經在南方站穩了腳跟,百廢俱興,各行各業都在迅速發展。當初滅國時流落到其他各國的夏澤人,這兩年裡也在不斷回來,人口從二十幾萬增加到了三十萬。
夏澤剛剛複國的時候,皇都徽陽城還是有些冷清的,現在城裡熱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各種鋪子店面猶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也不再是開始時候那些隻賣生活必需品的店鋪,種類豐富得多,衣鋪、錢莊、銀樓、飯館、酒樓、糕點鋪子,花草鋪子,字畫鋪子……已經形成了十分完善的城市商業體系。
看得出來,東越對夏澤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尤其是商業服務業這一塊。徽陽的街道上,處處可以看到從東越那邊滲透過來的痕迹,也有不少店鋪很明顯就是東越人在這邊開的。
齊望月在宮中閑着無事,她的肚子如今已經五個多月了,胎氣穩定,也不用擔心小磕小碰。之前水今灏擔心她帶着身孕,不怎麼讓她出宮,已經把她憋得夠嗆。現在水濯纓回來了,正好有理由,她便換了普通服裝,陪水濯纓出來在徽陽街上走走。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去。”齊望月拉着水濯纓往徽陽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走,“這家‘甜言蜜語’是前不久剛在夏澤開出來的,據說是從北晉那邊開過來的分店,東越已經有好幾家了,裡面的東西保證你沒有吃過。以前我不能出宮,都是讓人帶回宮裡吃的,但帶回去的總是沒有這裡新鮮出爐的好吃。”
水濯纓一看到這家店就笑了。何止是吃過,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二吃過這家店裡東西的人。
這是家甜品店,店鋪并不大,裝修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現代氣息。像沙發一樣成對設置的座位被分為小間隔斷開來,旁邊擺着花草,牆壁上挂有飾物,典雅精緻,溫馨安靜,整個店鋪裡彌漫着一股溫暖甜蜜的蛋糕和奶油香味。
店鋪裡面的甜品品種很多,全部都是來自現代的。奶油蛋糕、慕斯蛋糕、泡芙、蛋撻、布丁、班戟、雙皮奶……還有相對應的一系列飲品,奶茶、奶昔、冰沙、花果茶、大麥茶之類。
店裡人氣很旺,客座上坐滿了人,大部分是像她們這個年齡的姑娘,也有不少大戶人家的夫人太太,店鋪外面還有一長串等着打包回去的下人隊伍。女人大概天生就對甜品有着一種無法抗拒的熱愛,更何況是對古代人來說這麼新鮮别緻的甜品。
水濯纓看到這家店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誰開出來的了。目前她已知的穿越者除了她自己以外,隻有楚漓一人。
兩年前楚漓貌似是被人帶去了北晉,從此以後便沒有聽到她的音訊,現在這家店是從北晉那邊開到這裡來的,說明楚漓不但沒事,而且應該還活得相當滋潤,都能開出連鎖店了。
這才是一個正經穿越女該幹的事情,相比之下,水濯纓越發覺得自己是碰上了假穿越。作為現代人的優勢她沒發揮出多少,天天都在權謀和詭計的深海裡面沉浮。
水濯纓和齊望月在弧形吧台那邊找了兩個空位坐下,點了幾份甜品。水濯纓當初制造的玻璃,現在看來也已經在各國流傳開來,混了各種色彩鮮豔的水果的冰沙,都是用晶瑩剔透的玻璃盤裝着,看上去就漂亮得讓人舍不得吃。
坐在他們隔壁的是一個俊秀文弱的富家公子哥兒,身形纖薄,細腰削肩,一眼就看得出是女扮男裝,大概是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但現在這家甜品店裡坐的幾乎全是女子,這姑娘一身男裝坐在裡面反倒十分别扭。
水濯纓多看兩眼,吃了一驚:“鈴蘭?”
這女扮男裝的公子哥兒居然是毓安郡主水鈴蘭。她臉上做了簡單的化裝,跟水濯纓以前那種差不多,雖然不是易容,但也把原來的容貌改變了六七分。再加上劉海擋住小半邊臉,一眼看去根本沒法讓人把她和以前那個秀麗的毓安郡主聯系起來,也是虧得水濯纓有透視異能,才能認得出她來。
水鈴蘭本來一直低着頭,這時候被水濯纓一叫,吓了一大跳。擡起頭來見是水濯纓和齊望月,這才松了一口氣。
“濯纓,你回來了?……還有……還有皇後娘娘……”
“在這裡别叫我皇後娘娘。”齊望月不管對誰,至今在非正式場合還是不習慣自稱為本宮。
水濯纓兩年前離開夏澤去海外治病,水鈴蘭是來送過她的。她回來之後,也傳了消息去誠王府上,邀水鈴蘭出來聚聚。
但誠王府的态度十分古怪,支支吾吾地說水鈴蘭得了重病,不能出來。水濯纓派了太醫過去,卻又被誠王府拒絕了。
當時水濯纓還以為水鈴蘭得的是什麼不能見人需要藏着掖着的怪病,這不弄個清楚怎麼行,想着這兩天要讓水今灏出面,派太醫進誠王府給水鈴蘭看看。沒想到倒是在這裡遇上了水鈴蘭。
“你扮男裝幹什麼?”水濯纓問道,“還化裝成這樣?”
水鈴蘭緊張地朝周圍看了一圈,見沒有人注意她們,這才壓低聲音說:“你們别聲張,其實……我是從誠王府裡面逃出來的,已經半個月了。”
水濯纓更驚訝了:“為什麼?”
她離開夏澤兩年,剛回來不久,這裡發生的事情還沒知道全。
“因為……”水鈴蘭再次低下頭去,“家裡逼着我嫁人……我不喜歡,所以逃了出來……”
“是孫家的公子?”
齊望月之前也聽說過誠王府的這樁婚事,孫家是夏澤的百年大族,詩禮簪纓世家,現在家族中也多有子弟在朝廷上出仕。孫家長房嫡出的大公子,為人正派,才貌俱佳,當初還是水今灏給水濯纓挑的流水相親會中的青年才俊之一。誠王府給水鈴蘭找這麼一個優秀的夫婿,一點也不坑,可以說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這樁親事誠王府和孫家都很滿意,但是還沒來得及定下來,誠王府那邊就傳出水鈴蘭生了重病的事情,态度遮遮掩掩的十分古怪。孫家知道這裡面肯定是出了岔子,反正也還沒正式定親,這事就作罷不提了。
“是……”水鈴蘭的聲音更低了,“孫大公子很好,但我就是不喜歡……”
水濯纓知道她的性取向是同性,孫大公子再好也是個男子,她能喜歡就怪了。
水鈴蘭兩年前十六歲,現在也有十八歲了,這個年紀放在古代已經是大齡剩女。就算家裡為了顯示女兒家的矜貴,再怎麼嬌養,養到十八歲也必須出嫁了,再遲就會變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誠王府從兩年前起就開始為水鈴蘭說親事,水鈴蘭一直想方設法地拖着,估計到現在也實在拖不下去。而且她不想嫁人的原因是取向問題,這根本就沒有辦法解決,又不可能對家人明說。如果不想接受嫁給男人一輩子沒有幸福的命運,唯一的選擇就隻有幹脆離家出走,一了百了。
難怪誠王府會支支吾吾地說水鈴蘭得了重病,出了這麼個為逃婚而離家出走的女兒,無論在古代什麼家庭裡面都是醜事一樁。要是能找得回來便罷,找不回來的話,就隻能對外宣稱水鈴蘭重病不治而亡,當做沒有生過這個女兒。
不得不說,水鈴蘭為了抗争而走到這一步,在古代算是非常有勇氣有決心的女子。就算在現代,也有大批的同性取向者因為得不到承認和尊重,迫于家庭社會的雙重壓力,最終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結婚生子,成立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家庭,湊合着過一輩子。
但是一個古代貴族女子離家出走,就意味着要面對更加嚴峻殘酷,危險莫測的未來。她逆來順受地嫁給一個男人固然一輩子痛苦,像這樣走出去面對茫茫世界,也必定是一路坎坷艱辛,最後未必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水鈴蘭比一般貴族千金稍好一些,雖然不像齊望月那樣是江湖女子出身,但她之前滅國的時候在東越流落三年,還算是有不少社會經驗。現在跟着她的兩個丫鬟,其中一個是會武的,打發一般流氓盜匪綽綽有餘,所以她在外面安然無恙地過了半個月。
她也不傻,故意留下了她已經逃出徽陽城的痕迹,誠王府派人去追她多半會追到城外去,但她偏偏就化裝了躲在徽陽城最熱鬧的街區上,燈下黑,誠王府的人反而很難在這裡找到她。
“現在風頭差不多快要過去,我也不能一直留在徽陽城裡了,很快就要出城。”
水鈴蘭說到這裡,眼睛稍微有點泛紅。
“現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大概會去找個偏遠鄉下地方,在那裡平平淡淡過上一輩子。濯纓這次回來,正好能見上一面,最好不過,以後怕是要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們,你們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