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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就算不要皇位,也要你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12234 2024-01-31 01:11

  靜室生香,茶已半涼。

  甯王的聲線像是帶着蠱惑,一點一點地,為她分析利弊。

  “太子失勢,恒王不堪重用,齊王年幼體弱。将來大位不是在本王身上,就是在晉王身上。”

  “你就那麼肯定,本王會敗,晉王能成事?”

  沈風斓為他這種功利的想法,微微蹙眉。

  “那是殿下和晉王操心的事,風斓志不在此。不是所有人都和殿下一樣,凡事權衡利弊,眼裡隻有大位。”

  她向往的是閑雲野鶴,是無拘無束。

  權力并非她所追求的。

  甯王頓了頓。

  “你不在乎權位,難道也不在乎身家性命嗎?你應該知道,不論将來是本王還是晉王上位,勢必都容不下對方。”

  倘若成為新君的人是甯王,那麼她身為晉王側妃,自然要遭受和晉王一樣的滅頂之災。

  這就是甯王的意思。

  他終于撕開了僞裝,在她面前坦露真正的自己。

  無情、冷漠。

  沈風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也許殿下會這樣做,但晉王不會。在他的眼中,除了權力還有骨肉親情。”

  甯王雙眸盯着她,眼底顯出變幻莫測的神色。

  她竟然在為晉王說話。

  甯王冷笑一聲,“也許你現在看到的他,還有骨肉親情。等他登上了那個位置,你确定他還會有嗎?”

  自古天家無骨肉。

  為了争奪權力,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數不勝數。

  沈風斓被他這麼一問,略顯出猶豫的神情來。

  良久,她微微咬唇。

  “殿下救過我性命,我不可能幫着晉王對付殿下。我和他早就有言在先,對于争儲之事不會插手。”

  她擡起臉來,鄭重道:“隻要殿下不把手段用到我和孩子身上,我們還是朋友。殿下能做到嗎?”

  還是能在法相寺,大碗喝茶、講經論道的朋友。

  還是能在被刺客追殺時,看到他就有安全感的朋友。

  還是能笑着接了他的信物,聲稱日後要常來一品居蹭酒喝的朋友。

  ……

  “我不會把手段用到你身上,隻不過。”

  他慢慢靠近她,近到她幾乎下意識想後退。

  兩人近距離地互視,将彼此眼底的情緒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沈風斓頭一回,在他眼中看到赤裸裸的野心。

  那種野心,大概可以名為占有欲。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頓道:“我想要的,不僅是朋友而已。”

  沈風斓像是被他的目光灼燒着,不禁别開了眼。

  她伸手到懷中,取出了一塊白玉扳指。

  “如果殿下對風斓是這個意思,那麼這個信物,風斓萬萬不能收。”

  她将那枚白玉扳指,穩穩地放在桌上。

  作為朋友的饋贈,她願意接受,以備不時之需。

  作為他心悅的女子……

  這個扳指,就太燙手了。

  甯王看到她把那枚扳指拿出來,面色難看了幾分。

  “本王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既然你說還能做朋友,就别把它還回來。”

  沈風斓卻很堅定。

  她婉言拒絕道:“無功不受祿,日後再有何事要找殿下,還來一品居就是。”

  甯王不禁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兩人拉開了距離。

  “殿下笑什麼?”

  他道:“笑你太聰明,這一路走來,你總能知道怎麼應對自己的處境。”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無論是太子還是衛皇後,還是殿下你亦或是誰,風斓都惹不起。若不學聰明點,早就不知道死了幾百次了。”

  在太師府,偷偷讓柳煙去定國公府報信,讓沈太師投鼠忌器。

  在晉王府,偏安一隅不争不搶,最終掌了王府中饋。

  在京郊,配合着陳墨他們躲避刺殺,一直撐到救援到來……

  每一次面臨險境,她都能不慌不忙,保全自身。

  唯獨在感情這件事上,她顯得并不是很聰明。

  “晉王心高氣傲,眼下他能給你榮寵,他日娶了正妃,你還能過現在這般潇灑自在的生活嗎?”

  甯王這樣問她,顯然是低估了晉王的決心。

  沈風斓隻是抿了抿唇,沒有将晉王的話告訴她。

  她道:“難道在晉王府得不到的自在,能在甯王府得到麼?殿下不會是忘了,上一次就在這裡,我親耳聽到過你要娶汪若霏。”

  汪若霏是個陰險虛僞的人,她對沈風斓一直有敵意,還對南青青做出了那樣的事。

  甯王為了得到平西侯府的支持,連這樣的女子都肯娶。

  這也是她不願意,讓沈風翎和甯王扯上關系的重要因素。

  以汪若霏的心計,像沈風翎這樣的人到她跟前,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她對沈風翎的種種作為不是不惱怒,畢竟是姊妹,她不能眼看着沈風翎往火坑裡跳。

  甯王眉頭蹙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會娶她。”

  沈風斓不禁訝異。

  他鄭重道:“我的正妃之位,隻會留給你。”

  沈風斓:“……”

  這話好耳熟,她前幾日才聽過,今日又聽了一遍。

  說話的人卻換了一個。

  從晉王,變成甯王。

  “殿下開什麼玩笑?若說聖上不會希望我成為晉王妃,那他更不會允許我成為甯王妃了。”

  她是晉王的妻妾,還為他誕下了兒女,怎麼可能改嫁?

  以大周的風俗,就算晉王休了她,她也不可能再為天家婦了。

  甯王的面色,并不像在開玩笑。

  “我說得出口,自然做得到。你無需顧忌其他,隻問你自己的心。”

  她微微愣神,尚未開口,雅間的門轟然破開。

  門外,軒轅玦的身影猶如神降,大步走了進來。

  “她的心自然是向着本王的,不勞三哥費心。”

  他一下站在兩人中間,高大颀長的身影,隔開了他們。

  而後一把将沈風斓從椅子上拉起,目光卻直視着甯王,分毫不讓。

  他這是在宣誓主權,告訴甯王沈風斓是他的人。

  沈風斓朝着門外一看,浣紗和浣葛着急地等待着,沈風翎已經不知哪裡去了。

  想來是浣紗她們擔心她的安危,所以設法通知軒轅玦了吧?

  甯王微微一笑,“那不是由四弟說得算的,應該問她自己。”

  他的目光投向沈風斓。

  軒轅玦隻是握緊了她的手,嘴角輕輕翹起。

  “夫妻同心,她的心意,本王自然知道。告辭。”

  說罷拉着沈風斓走出了雅間。

  沈風斓被他拉扯得隻能朝前走,一面壓低聲音道:“輕一點,殿下弄疼我了。”

  軒轅玦一怔,果然放開了手。

  他很快又抓起她的手腕,這回力度輕了許多。

  “我看看,是這裡疼嗎?”

  她的手腕肌膚嬌嫩,被他一抓,果然紅起來了一片。

  他輕輕擡起那一方皓腕,湊到唇邊,落下一吻。

  沈風斓像被電到一半,連忙向四周一看,生怕方才這一幕被人圍觀。

  她面色紅了起來,“殿下這是做什麼?”

  軒轅玦面不改色,絲毫不以為恥。

  “親的是自家孩兒他娘親,不行嗎?”

  說罷放下她的手,攬着她的肩膀走出了一品居。

  高樓之上,雅間的窗子大敞。

  甯王站在窗邊,看着那兩人坐上馬車離開,目光膠着許久。

  一隻放在窗台上的手,慢慢握緊成拳,直到青筋畢露。

  直到那輛馬車消失在他視線之中,他才慢慢走開,坐下喝了一盞茶。

  一盞早就冰涼徹骨的茶。

  小二從門外走進來,殷勤道:“殿下,小的給您換杯茶吧?”

  他看到甯王的神色與平時不同,也看到了沈風斓被晉王帶走的場景。

  故而他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了甯王。

  甯王擡起頭來,微微一笑。

  又恢複了他一慣的神情,叫人以為方才的愠怒隻是錯覺。

  小二不由一愣。

  他卻道:“不必,涼得正好。”

  ……

  馬車一路向着晉王府馳去,沈風斓道:“殿下怎麼過來了?”

  “浣紗她們找了陳墨,我一下朝出了宮門,就看見他在玄武門外等着,還以為你有何不測。”

  他看了沈風斓一眼,帶着些許譏诮。

  “原來不是不測,而是爛桃花。”

  沈風斓一時有些窘迫,問道:“是為着風翎的事,她因為拒婚被父親關押在祠堂,小姨母請我回去勸她,沒想到倒把甯王扯進來了。”

  “對了,風翎呢?”

  軒轅玦道:“已經派人送她回太師府了。”

  沈風斓微微挑起車簾朝外一看,見是往晉王府去的路,忙止住車夫。

  “我得回太師府一趟,今日違背父親的意願把風翎帶出來,總得給他一個說法。”

  軒轅玦下朝了,沈太師想必也回府了,知道此事隻怕心中不悅。

  為了不連累小陳氏,她得親自回府解釋一趟。

  軒轅玦便命車夫改轉了方向,朝着太師府的路駛去。

  “好,我陪你回去。”

  他今日原就要陪着沈風斓回門,想不到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兩人一起回去了。

  沈風斓心中頗有些感動,知道他為何堅持陪自己回府。

  沈太師對子女苛刻無情,要知道沈風斓違背他的意思把沈風翎帶出去,不定要發多大的火。

  有他在,至少場面不會鬧得太難看。

  此刻的太師府中,沈風翎跪在前廳正中,沈太師一臉愠色高居上首。

  他今日一回府,就發現府裡出了事。

  小陳氏無故把柳姨娘訓斥了一頓,要她搬出正房附近的小院。

  沈風翎不見了蹤影,下人說是沈風斓把她帶出去了。

  而沈風斓是何時回來的,他竟絲毫不知。

  他首先就怪到了小陳氏的頭上。

  “我不是吩咐了讓翎姐兒跪在祠堂反省,你為什麼讓斓姐兒把她帶出去?你好端端的又去尋柳姨娘的晦氣做什麼?她也一把年紀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小陳氏一聽好端端三個字,心中頓時一凜。

  原來在沈太師眼中,她就是一個會好端端尋妾室麻煩的主母。

  再想到他一向敬重自己,未必是安心這樣想的,多半是被沈風翎離府的事氣着了,便放低了身段柔聲解釋。

  “老爺,請斓姐兒回府勸說翎姐兒,是妾身的意思。她把翎姐兒帶出府去,也是為了勸說她回心轉意。至于柳姨娘……”

  小陳氏嗓音一滞,泫然欲泣。

  “老爺要拘着翎姐兒,妾身暗暗放人進去送食,柳姨娘卻造謠妾身虐待庶女。這樣的名聲若傳了出去,妾身日後還如何做人,如何讓府中下人心服?”

  打量沈太師面色已經軟了下來,小陳氏跟着抛出了更重的籌碼。

  “何況妾身隻是說了一句,那院子地方好,正合适收拾出來給老爺的嫡長孫做書房。柳姨娘就哭天搶地鬧了起來,把妾身吓得話都不會說了。”

  “你說什麼,嫡長孫?”

  沈太師驚訝道:“難道是兒媳她……”

  小陳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輕聲道:“華姐兒有身孕了,府醫說多半是男胎呢。”

  關于男胎這話,純屬小陳氏自由發揮。

  木清華是木閣老的嫡孫女,在木家最受寵愛。

  沈風樓同樣是沈太師最器重的兒子,同木清華腹中的孩子相比,區區一個柳姨娘實在算不得什麼。

  沈太師冷哼一聲,“她這些年仗着腹中無主母,也算橫行霸道慣了,竟敢造謠主母。和兒媳腹中的孩兒相比,她算什麼東西?”

  一聽沈太師口氣變了,小陳氏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微微低着頭,聲音悶悶的。

  “妾身多謝老爺體諒,免得叫家中老父聽見妾身苛待妾身和庶女,為妾身羞愧。”

  她低着頭的模樣楚楚可憐,沈太師面露不忍。

  “怎會?你賢惠端莊又溫柔善良,嶽父隻會以你為榮。都是為夫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指責于你……”

  他一認錯,小陳氏反而使起了小性子,身子朝邊上一扭。

  “老爺說得好聽,妾身又不比堂姐,和老爺有十來年的夫妻情分。妾身原是半路來的,連打小伺候老爺的一個丫鬟柳姨娘都不如了。”

  沈太師向來是一本正經,與已故陳氏夫妻之間,也是相敬如賓。

  人到中年娶了小陳氏這麼個嬌妻,時不時鬧一點小脾氣,他反而很是受用。

  他心裡越發柔軟了起來,“好了好了,都是為夫不是。内宅裡頭原就是你管的,日後你要挪誰就挪誰,我都不管了……”

  兩人在室中低聲傾談了一會兒,再走出來,沈太師的面色已經恢複了正常。

  柳姨娘一臉脂粉沖得一道一道的,見着沈太師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去訓斥小陳氏,給自己讨個公道的嗎?

  怎麼被小陳氏三言兩語一哄,立時就好了?

  她一着急又放聲幹嚎了起來,“老爺給妾身做主啊,妾身犯了什麼錯,夫人要把妾身挪到後院西廂那兩間窄房裡頭……”

  沈太師和小陳氏攜手在上首坐下,朝站在地上的柳姨娘看去。

  她面上的粉被眼淚沖掉了一半,眼睛底下沖出一條條溝壑,露出原本的枯黃肌膚。

  這黃白相間的景緻,吓得沈太師不敢再看。

  再看小陳氏隻是淡掃蛾眉,肌膚白皙嬌嫩,充滿了年輕的朝氣。

  便是剛剛哭過,也是一副梨花帶雨的嬌羞模樣。

  兩相比較,他哪裡還看得上柳姨娘?

  便冷聲喝斥道:“你還敢來這裡說話?夫人看在你一把年紀,好意給了你一座院子。你卻整日糾結仆婦背後造謠夫人,妾不尊妻,不知道是什麼罪名嗎?”

  沈太師疾言厲色,硬生生把柳姨娘的眼淚吓了回去。

  那句一把年紀,更是戳中了她的傷心事。

  當初已故陳氏剛去,府中隻有她這麼個姨娘,日子過得就更正妻一樣。

  她不必打扮得妖娆妖嬌去勾引,就能得到每夜陪床的待遇。

  那時沈太師也沒嫌她老,不但沒有想續弦,連妾室都沒想着添一個半個的。

  怎麼小陳氏一來,在沈太師眼中,她就一把年紀了呢?

  她才三十五歲!

  再看看比自己年紀小了一半的小陳氏,她瞬間沒了底氣。

  小陳氏隻是淡淡地看着她,面上微微噙着笑意。

  那笑意始終不達眼底。

  正當此時,婆子趕進來回話,“老爺,夫人,三小姐回來了。”

  沈太師也顧不得柳姨娘了,隻想知道沈風翎出府做了什麼。

  “快把那個不孝女帶進來!”

  柳姨娘心頭一跳,聽到沈太師這樣稱沈風翎,不禁為她擔憂。

  隻怕她這回是逃不了一頓家法了。

  沈風翎被婆子帶着進來,這一路回來,她心中已有了成算。

  甯王不肯要她,她若再違抗沈太師的意志,隻怕真的會無聲無息地死在祠堂那個地方。

  與榮華富貴相比,自然還是性命要緊。

  她一見沈太師和小陳氏坐在上首,便噗通一聲跪下,俯身大拜。

  “女兒不孝,惹父親生氣了。從今以後悉聽父親安排,絕不敢再違抗!”

  沈太師原本還有一頓怒氣要發,見沈風翎一番大徹大悟的模樣,也不好再說什麼。

  小陳氏便道:“你想通了就好,斓姐兒呢?她帶你去了什麼地方,你怎麼突然就想通了?”

  沈風翎眉頭微蹙,隻怕與甯王的關系一說出口,又會惹得沈太師不快。

  她隻得删繁揀要,把自己為甯王辦事的部分跳過,剩下的簡單說了出來。

  “是晉王殿下派人将我送回來的,我走的時候,二姐姐和甯王殿下在屋裡說話,晉王殿下是才趕來的。”

  果然,沈太師一聽此事與甯王有關,濃眉緊蹙。

  “糊塗!你是什麼身份,也敢肖想到甯王身上去?怪不得給你尋摸什麼好親事你都不要,原來妄想着攀高枝!”

  他氣得一盞茶重重放到桌上,發出駭人的一聲響。

  柳姨娘吓了一跳,脖子一縮,活像一隻王八。

  沈風翎跪在地上縮成了一隻蝦,怯弱道:“女兒再也不敢了,求父親恕罪!”

  小陳氏柔聲勸慰道:“老爺,翎姐兒已經認錯了,你消消氣,别氣壞了身子。”

  一面說着,一面給他撫着背。

  沈太師怒道:“我沈修文一向以不黨附自居,從不肯與這些皇子殿下們有多交集。斓姐兒許給晉王是聖上的旨意,這倒罷了。你再攀附一個甯王,叫旁人如何看我沈太師?”

  如今朝中的局勢已經十分明朗,甯王與晉王成對立之勢。

  他一個女兒是晉王側妃,另一個女兒再成為甯王側妃,和那些不知廉恥的黨附之徒有什麼區别?

  别說甯王不肯要沈風翎,就是甯王肯,他沈太師也絕不會肯。

  沈風翎沒有想得這麼嚴重,一聽他這樣說,才明白自己險些鑄成大錯。

  她要是真和甯王扯上關系,沈太師就算親手殺了她,也絕不會讓她嫁進甯王府的。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甯王若是應允了她,那不是允諾,而是一道催命符。

  怪不得,不論是沈風斓還是甯王,都說他絕非自己的良配。

  她實在是太蠢了,竟然早沒想明白這一點。

  小陳氏朝她使了一個眼色,沈風翎會意,連連磕頭。

  “都怪女兒糊塗,女兒不孝,求父親原諒女兒一遭!甯王他并沒有答應,這件事也沒有其他人知道,隻有二姐姐和晉王殿下而已!”

  她一個接一個地磕着,磕到地面上染上了血迹,沈太師的面色才稍稍緩和了些。

  “罷了!”

  這一聲猶如特赦,磕了十幾個響頭的沈風翎這才停下,腦中一陣眩暈。

  柳姨娘連忙迎上去蹲在她身旁,看見她腦門磕出了血,下意識就想放聲哭号。

  再想到自己方才也挨了一頓訓斥,這聲音就化成了小聲嗚咽。

  “我苦命的兒啊……”

  方才傳話的婆子又趕了進來,“老爺,晉王殿下和二小姐來了!”

  晉王親自上門,沈太師隻好先把沈風翎的事放下。

  待要出去迎接,隻聽婆子道:“大公子已經去門外迎接了,說是天氣炎熱,讓老爺歇歇。都是自家人,晉王殿下不會怪罪。”

  沈太師一聽便重新坐了下去。

  以晉王和沈風斓如今的情狀來說,沈風斓成為晉王妃隻是早晚的事。

  這個自家人說得也沒錯。

  不一會兒,遠遠見兩人攜手從院外走進來,沈風樓在二人身前引路。

  沈太師和小陳氏忙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相迎。

  “見過晉王殿下。”

  軒轅玦忙擺了擺手,“太師,夫人,不必多禮。”

  沈風斓福了福身子,“父親,母親。”

  當着沈太師的面,她鄭重地稱呼小陳氏。

  沈太師見他二人攜手并肩,夫妻恩愛,自覺面上有光。

  再看沈風斓容光煥發,衣裳首飾樣樣華而不奢,絲毫沒有辱沒太師府的名聲。

  他露出了一絲罕見的笑意,“進來坐吧。”

  沈風斓反而驚訝,他對自己态度竟然如此慈祥。

  難道不應該氣她私自帶沈風翎出去嗎?

  小陳氏拉着她的手笑道:“翎姐兒都告訴我和你父親了,要不是你帶着她去見了甯王把話說清楚,這件事還不知道鬧到什麼地步。”

  沈風斓聞言,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風翎,她正好也擡起頭來。

  兩人目光相接,很快便有了默契。

  她就知道,沈風翎不可能真的把一切都和盤托出。

  要是沈太師知道她為甯王辦事,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模樣。

  她一面坐下,一面朝晉王使了個眼色。

  晉王便笑着開口,“太師息怒,今日之事,實在是斓兒做得不對。”

  衆人一驚,沒想到晉王會指責起沈風斓來。

  今日之事多虧了沈風斓,怎麼反說是她不對?

  隻聽他接着道:“她是出嫁的女兒,有什麼事也該等太師回來商量了再做。就這麼把三小姐帶了出去,實在是越俎代庖了。她是在晉王府執掌中饋慣了,把太師府也當成王府了。”

  衆人漸漸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說是沈風斓不對,實則句句在維護她。

  又點出她在晉王府執掌中饋的身份,讓沈太師投鼠忌器。

  果然,沈太師道:“斓姐兒雖然是出嫁女,可她永遠是翎姐兒的長姐,管教她也沒什麼不對。何況今日是老夫不在府中,她奉夫人的命勸阻翎姐兒,也不算越俎代庖。”

  這些原本是晉王要為她開脫的話,由沈太師自己說出來,意味瞬間不同。

  晉王滿意地點頭笑道:“太師對兒女寬容,本王也要學着些。至于三小姐和甯王的事,太師也不必擔心了,甯王是不會宣揚出去的。”

  他利用沈風翎來辦事,自然不會蠢到自己說出去。

  沈太師一聽倒罷了,點了點頭道:“有殿下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還不快謝過殿下和你二姐?”

  後半句是對着沈風翎說的,言語之間不怒自威。

  沈風翎忙轉了個方向,朝着晉王和沈風斓叩首道:“多謝殿下,多謝……二姐姐。”

  這便是放過她的意思了。

  沈風斓看了柳姨娘一眼,“這一腦門的血,還不快給三妹妹請府醫去?”

  柳姨娘後知後覺,怯怯地看了沈太師一眼,得到了一個默許的神情。

  她如蒙大赦,忙扶着沈風翎往外走。

  她額上的血沁了出來,慢慢滑落到面上,和一臉黃白相間的柳姨娘站在一處,頗有些滑稽。

  沈風斓有些不忍心地别開了眼,不經意看到了小陳氏的笑容。

  那笑容不僅是因為,沈風翎的事終于圓滿解決,還有着些别的東西。

  沈風斓立刻會意了過來。

  想來這回,柳姨娘又要消停好一陣子。

  她隻希望小陳氏等人給沈風翎尋摸一門好親事,讓她平平安安出嫁得好。

  也許嫁到一個父慈子孝的好人家,她能夠換一種态度面對人生,不枉自己今日費盡口舌去罵醒她。

  軒轅玦朝沈太師道:“此事已畢,本王就先帶斓兒回府去了,改日再來拜訪。”

  衆人客氣了一番,最後還是沈風樓送他二人出府。

  出府的路上,軒轅玦忽然問他,“太師怎麼會想到把三小姐嫁給老詹?”

  沈風樓無奈地搖頭笑道:“我早和家父說此事不妥,老詹是個癡情的性子,他心裡還有……這個時候給他塞一個女子,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南青青已經是太子的姬妾,沈風樓不好直言,索性軒轅玦聽得懂便是。

  他又接着道:“偏偏家父極為欣賞老詹的為人,說老詹像他年輕的時候,說什麼也想以他為婿。少不得我腆着臉去問了老詹,他果然拒絕了。殿下怎麼問起這個,是有何不妥嗎?”

  軒轅玦搖了搖頭。

  “沒什麼,随口一問罷了。”

  沈風斓不禁心中好笑。

  詹世城像沈太師?

  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他們都不肯黨附,一心忠君愛民,為人剛正不阿。

  而在沈風斓眼中,詹世城的剛正不阿帶着一股傻氣,正義凜然。

  沈太師的中正透着算計,他是為了得到聖上的榮寵,才不肯與皇子結黨。

  兩者之間有着本質的區别。

  她問沈風樓道:“老詹近來如何,還借酒澆愁不曾?”

  沈風樓的面色一下變得有趣起來。

  “他這些日子忙于辦理衙門公務,連十幾年前的冤假錯案都要翻出來,一樣樣證物進行比對。我上回去了一次,差役們叫苦不疊,手腳發軟,說是當差十幾年從未這樣累過。”

  詹世城要搜集證物,苦了這些差役們來回奔波,忙個連軸轉。

  沈風斓想到那個畫面,不禁好笑。

  “借酒澆愁愁更愁,要想擺脫傷心,最好的法子便是給自己找些事做。老詹是不傷心了,他手底下的人全都傷心了。”

  沈風樓欲言又止,“而且,聽衙門的人說,南家二小姐也時常去找他……”

  ——

  回府的馬車上,沈風斓歪在軟墊上,邊喝着冰鎮的酸梅湯邊想事。

  這酸梅湯自然沒有她懷孕之時熬得濃,軒轅玦也喝了一碗,渾身暑熱全消。

  他放下甜白瓷的小碗,随口道:“你還真是個好姐姐,沈風翎對你除了嫉妒就是怨恨,你何必冒着得罪沈太師的風險幫她?”

  沈風斓盯着馬車頂上的壁畫,看也不看他。

  “殿下是天家皇子,骨肉親情淡漠,自然不能明白我們尋常人家的姊妹情誼。”

  她和沈風翎有情誼嗎?

  還是有的。

  她總記得,在長公主府她落水的一刻,沈風翎以為自己是為了救她才被衛玉陵推下水。

  那一刻,沈風翎面色驚慌,大喊着快來救人。

  她或許嫉妒,或許刻薄,或許并不把自己當成姐姐。

  這并不影響沈風斓順手救她一命——她若真要嫁給甯王做側妃,這條小命遲早結果在汪若霏手上。

  汪若霏是何許人也?

  南青青姊妹不過是摘了她的一朵花,就讓她記恨到要置南青青于死地的程度。

  她要弄死甯王的一個側妃,那就更有理由了。

  也有可能在沈風翎未能出嫁之前,她就會死于沈太師的毒手。

  橫豎都是死。

  這話說得軒轅玦不樂意了,“什麼叫天家骨肉親情淡漠?那是因為有些人心懷叵測,才會互相猜忌鬥争。”

  這個有人指的是哪些人,二人心知肚明。

  若非太子将他卷入這一場漩渦,可能現在的他仍然過着放蕩不羁的日子,絲毫不在意聖上百年之後将皇位傳給誰。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沒什麼好争的。

  他這樣想,别的皇子卻不這樣想,非要将他拉入鬥争之中……

  沈風斓忽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軒轅玦挑眉看她,以為她不信自己所說的話。

  “我在笑,甯王說殿下若得大位,同樣不會顧惜骨肉親情。看來,他還是不了解殿下。”

  沈風斓忽然心情大好。

  她相信,軒轅玦不是一個為得權位不擇手段之人。

  否則他早就答應衛玉陵娶她了。

  他和太子,有着本質的區别。

  而她之所以還願意和甯王做朋友,是因為他沒有把不擇手段用到她身上來。

  甚至,他說他不會娶汪若霏。

  為了她,他真的要放棄唾手可得的羽翼嗎?

  沈風斓不敢相信,又隐隐期待。

  她到底還是希望,甯王不會是他所表現得,那麼無情。

  畢竟這個世上,或許隻有她見過那個真實的甯王,真正帶着情緒,而非一張假面。

  軒轅玦得意道:“他當然不了解我。軒轅玦一生摯愛,如何能被他輕易搶去?如果他了解我,就不會妄想還能得到你的心。”

  沈風斓面上微紅。

  好好的說甯王,怎麼又肉麻起來了?

  他慢慢湊近她,使得她的身子不斷地壓低,幾乎半躺在了馬車的軟墊上。

  彼此交換着呼吸,近到下一秒就會貼近。

  沈風斓微微合上了眼,像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我會告訴陳墨,下次再看到他湊你這麼近,直接把他一腳踢飛。”

  沈風斓:“……”

  她正要開口,他的唇忽然貼了上來。

  唇瓣輕觸,不斷地揉撚,吮吸。

  他一手扣在她的下颌,輕輕托着她的臉,小心翼翼視若珍寶。

  沈風斓愣神了片刻,輕輕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這一吻不同于在翠袖搖的那一次,彼此間毫無顧忌,不必在意身旁的危險。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深到意亂情迷之際,沈風斓絲毫沒有發覺,某人的手伸進了她的衣襟。

  他的手在其間遊移,指下觸感柔軟,一時不察劃過她肌膚的敏感處。

  沈風斓瞬間面色爆紅,一把推開了他。

  “你……”

  他擡起手來,掌心是一枚盤龍佩,正是他先前送給沈風斓的信物。

  原來他把手伸進自己衣襟,是為了找這個。

  軒轅玦笑道:“你把甯王給你的那枚扳指放哪兒去了?”

  一面說着,又把那塊盤龍佩交到她手中。

  他知道沈風斓一向把這兩件貴重信物随身攜帶,想要提醒她不許把甯王的東西放在衣襟裡,沒想到一摸竟然沒摸着。

  她放到哪裡去了?

  沈風斓沒好氣地奪過盤龍佩,面上燒紅未退。

  “還給甯王了,那東西太過貴重,留在我身上燙手。”

  那應該是甯王府未來的女主人所持才對。

  軒轅玦一手撩起自己腰系的翡翠玉玦,問沈風斓道:“那這個呢?你貼身佩戴了十來年,怎麼不覺得燙手?”

  “這倒奇了,那是我二舅舅送給我的,周歲的時候就戴着了,怎麼會燙手?”

  軒轅玦輕輕一哼。

  “可是這跟陳執轼的是一對兒,别以為我不知道,定國公曾想把你許配給他來着。”

  沈風斓不禁扶額,“殿下又是哪裡聽到的閑話?”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看你的眼神,若說沒點什麼心思,誰信?”

  陳執轼對她……

  沈風斓隐隐有這樣的感覺,隻是不曾揭破。

  被軒轅玦這麼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别胡思亂想,轼表哥為人風光霁月,性情疏闊,不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軒轅玦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你太好,所以人人都想要。從前不要皇位,我尚且不覺得自己愚蠢。不要你,才讓我覺得是真的愚蠢。”

  “就算不要皇位,我也要你。”

  ------題外話------

  小可愛們覺得,沈風翎被斓姐兒訓了一頓,會幡然醒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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