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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還是你容易(二更)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6060 2024-01-31 01:11

  甯王府接到旨意之時,甯王正卧在榻上,面色略顯蒼白。

  待聽清宮人的旨意之後,他不禁發笑。

  “汪氏死了?”

  他還沒看夠她在永巷洗夜壺的狼狽模樣,她怎麼就死了?

  不該,實在不該。

  “她是怎麼死的?”

  甯王慢慢從榻上起身,整了整衣領,問話的時候語态冰冷。

  不像在過問自己曾經的養母,倒像是在問——

  一個仇人。

  那傳旨的宮人有些年紀,在後宮之中,隐約也聽聞過甯王的事情。

  知道這位殿下在賢妃身邊,過得并不好,對他的冷淡态度便也不甚在意了。

  “回殿下,說是在河邊洗衣裳的時候,不慎掉進了水裡。因是在晚上,大約呼救沒人聽見,所以沒能救得上來。”

  甯王冷笑了一聲。

  就這麼死了,實在太便宜她了。

  “聖上聽聞汪氏的死訊,頗為傷感,如今舊疾又犯了。殿下還是快些進宮,照旨意辦吧。”

  他看得出來,甯王面色蒼白,似乎也有病在身。

  可是聖上的旨意不能更改,他隻能催促甯王。

  甯王倒也沒有拿病來搪塞,隻是朝他點了點頭。

  “有勞公公,本王更衣之後便入宮。”

  那宮人松了一口氣,“奴才到外頭等殿下,一同入宮。”

  他怕自己一走,甯王便找借口拖延,那他回宮少不了挨李照人一頓斥責。

  甯王也沒理會他,慢慢從床上走了下來。

  那宮人退到門外去,隻見一個身有殘疾的護衛,一瘸一拐地經過他身邊。

  他的一隻胳膊被連根砍斷,看起來十分可怖。

  宮人常年在宮中,哪裡見過這樣可可怖的傷口,連忙朝一邊避過。

  避過的同時,還用手捂住了鼻子。

  那個護衛目不斜視,就像沒看見他似的,徑直朝着屋裡走去。

  “殿下,嶺南那邊有消息了。”

  這個少了一條胳膊,腿上還一瘸一拐的護衛,正是元魁。

  蘭公主走了之後,他在府中盡力照顧甯王,卻得不到他的接納。

  為了讓甯王不趕他走,他隻能自斷一臂,權當是償還了沈風斓的胳膊。

  對于一個護衛而言,一條握劍的胳膊,比他的性命還要緊。

  衆人紛紛為元魁求情,甯王便默許了他的留下。

  至于他腿上的傷,全是因為跪得太久,導緻經脈不暢,兩腿暫且無法正常行走。

  屏風後頭,已經穿戴整齊的甯王走了出來。

  他整了整頭上的金冠,看也沒看元魁一眼。

  “如何了?”

  “晉王平安無恙,以匪治匪的法子,将嶺南的山匪之患幾乎根治。沈側妃性命無礙,至于手臂……”

  他的人能打聽到沈風斓還活着在城中,已經是極限了。

  具體的傷情,他實在不知。

  甯王沉默了半晌。

  就在元魁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打算退出寝室之時,忽又聽見了他的聲音。

  “那蘭公主呢?”

  元魁腳步一頓,心中一喜。

  他以為甯王真的完全不在意蘭公主了,好在他還是問了一句,關于她的情況。

  如果蘭公主聽見這話,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城中前些日子混進去一個女刺客,四處打聽沈側妃的身份,後來在府衙前的包子攤被抓住了。屬下心裡想着,這大概是蘭公主了。”

  甯王沒有再說話。

  親自去買包子,連個幫着她的下人都沒有。

  她竟然真的連個人都不帶,單槍匹馬就跑去了嶺南。

  如果沈風斓真的死了,她會像她說的那樣,自刎謝罪嗎?

  甯王從來沒相信過她這句話。

  可她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超乎甯王的想象了。

  “派人繼續盯着,如果有任何新的消息,立刻快馬來報。”

  元魁頓了頓。

  “是關于……蘭公主的新消息嗎?”

  這顯然是明知故問,甯王懶得理會他。

  隻是看在他自己揮刀斬去的那條胳膊的份上,才留他繼續待在甯王府罷了。

  “屬下,知道了。”

  不是蘭公主,而是沈風斓。

  他最關心的,依然是沈風斓……

  甯王府的馬車進了宮,賢妃身為罪奴,屍首隻能停在永巷之中。

  是因為聖上的加恩,永巷的總管才收拾出一處廢殿來,把她的屍首停進去。

  好巧不巧,那處被拿來停靈的廢殿,正是當年賢妃和甯才人住的那處宮殿。

  甯王走進殿去,不遠處有不少永巷的罪奴,看着他的背影議論紛紛。

  “聽說賢妃從前沒少虐待甯王殿下,現在聖上還要他來看望,這也太難為殿下了。”

  “是啊,要不是賢妃被貶為罪奴,她做的那些事還沒人知道呢!可憐甯王殿下當年小小年紀,竟然落到這個毒婦手裡……”

  “毒婦自己生不出兒子,才要虐待别人的兒子嘛!”

  ……

  議論之聲抛諸腦後,甯王踏進那間宮殿,隻覺得盛夏之季生出寒意來。

  那是久無人居的宮殿,釋放出的陌生的陰冷空氣。

  也是一個新喪的亡魂,彷徨駐足的冰涼怨氣。

  他走進殿去,看到地上鋪着一張薄薄的席子,用白布蒙着一個人形。

  那個人形極其高大、肥胖,和他記憶中的賢妃半點都不相同。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賢妃。

  無關于外表,是靈魂。

  就算賢妃化成了飛灰,他也能一眼把她認出來。

  高高的門檻隔住他們兩,一對養母和養子,彼此靜默無言。

  甯王忽然笑了笑。

  “你到底是不小心掉進水裡死的,還是自己想死的?我猜,你可能真的是不小心掉進去了。”

  他忽然回憶起賢妃說過的話,學着她的口吻說出來。

  “你說,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好好活着最重要。這就是你們汪家的祖訓吧?當初汪若霏被淩辱成那個模樣,也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他自顧自說着,未免覺得好笑。

  “你命好,居然死了。死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不用再洗夜壺,不用再忍受别人的流言蜚語,挖苦諷刺……”

  他忽然長腿一邁,踏進了門檻之中。

  “可是我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打算慢慢再告訴你,你怎麼就死了?”

  盡管知道那塊白布底下,必是賢妃無疑,他還是揭開了布。

  看着那個腫大的頭顱,底下充滿了水泡和黃液,他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暢快。

  他索性将整塊白布都掀了起來,看着她腫脹的四肢,看不清指節縫隙的手掌……

  那不是手掌,更像是一個圓圓的水球。

  “你還記得,掖庭宮的庭院裡頭,你什麼花木都不肯種嗎?你不肯種,别人可幫你種了。父皇在掖庭宮地下,種了多少陵青,你一定不知道吧?”

  陵青生長在泥土之中,有避孕之效,并沒有枝條花葉伸出地表。

  以至于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

  “我也是意外在宮中角落躲着的時候,才發現了這個秘密。後來宮中的嫔妃都有了皇子,父皇已經不再忌憚平西侯府的權勢了,就把掖庭宮翻修了一遍,弄走了那些陵青。”

  那是掖庭宮長久以來,唯一的一次翻修。

  “不過我又從花房弄了一些種子,重新在掖庭宮的地裡種了下去。你猜——”

  他的面上,浮現出饒有興緻的笑容。

  “如果不繼續種那些陵青,你還會有子嗣嗎?”

  面目全非的賢妃,冰冷冷地躺在地上,不能再回答他的話。

  這些話,也隻有賢妃死後,他才願意說出來。

  他不想承認,自己讓賢妃生不出孩子來,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

  一旦賢妃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那他在賢妃眼中,在平西侯眼中,就是一個無用的廢子。

  等待他的命運,不會比甯才人好一分。

  上天對他唯一的厚愛,就是讓賢妃這一生無子。

  讓她畸形地将甯王虐待大,卻也讓他活着到了二十一歲。

  二十一歲,他出宮,開府建衙。

  “我想象不出,像你這樣的人,有了親生的兒子會如何?會像平西侯對待汪傑人那樣嗎?”

  無論是前一個汪傑人,還是後一個汪傑人。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笑意之中,卻沒有多少報複的快感。

  他看着賢妃,目光複雜。

  甚至是有一絲嫉妒,嫉妒她能死去,不用再活着受苦。

  “想不到最後,還是你死的最容易……”

  他低下身子,伸出手來,将賢妃面上的一縷發絲拂到腦後。

  因為屍體被水泡得太久,又在這炎熱的天氣中放着,已經開始了腐爛。

  這一拂,一縷發絲連帶着頭皮,都粘在了甯王的手上。

  指縫中染上了屍體的腥臭,他蒼白的面上,嘴角陰森地翹了起來……

  賢妃意外身亡,聖上的病情被惹得加重了起來。

  這一回不同于先前。

  先前他是憂心軒轅玦的性命,擔心操勞過度,才導緻的病重。

  而這回尚未痊愈,又遭此打擊,病情更加嚴重了起來。

  甯王從永巷出來,正要回府之時,便見長生殿的宮人一團亂象。

  “發生了什麼事?”

  宮人見眼前之人是甯王,顧不得許多,慌裡慌張地回禀。

  “聖上的病情不好了!李公公讓奴才們通知各宮嫔妃前來侍疾,還有前頭幾位大臣……既然殿下在這,殿下快進去吧!”

  他隐約嗅到甯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卻無暇顧及這許多。

  甯王猶豫了片刻,朝他一點頭。

  “帶路。”

  長生殿中,聖上靜靜地躺在床上,蕭貴妃焦急地站在床邊。

  方才還好好地說着話,誰知道聖上忽然一口氣喘不過來,就倒在了床上。

  蕭貴妃腦中還回響着聖上的話,越發慌亂——

  可是朕看着你,就想到自己真的老了。

  現在這個時候,她或許不該在聖上面前出現。

  長生殿的宮人都被派了出去,把各宮嫔妃和外朝的大臣請來。

  沒想到頭一個到的,竟然是甯王。

  蕭貴妃看着他先是一愣,而後忽又想起來,他應該是正好在宮中來祭賢妃的。

  他畢竟是聖上的皇子,盡管蕭貴妃疑心嶺南的刺殺有他的手筆,也不好攔住他。

  “貴妃娘娘。”

  他走上前來拱手行禮,蕭貴妃淡淡一點頭。

  “你進去吧。聖上為汪氏之死傷感,你千萬别說什麼刺激的話,讓聖上心情起伏,明白了嗎?”

  “明白。”

  甯王從她身邊走過,留下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蕭貴妃不自覺掩住了鼻尖。

  這味道像是水裡新鮮的魚,又比魚腥更臭幾分。

  又像是腐敗的肉食,喪失了原本的鮮味。

  她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這味道比她聞過的任何東西,都更加令人惡心。

  “嘔!”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忍不住掩住了口,幹嘔不止。

  那是——賢妃的味道。

  待要阻止甯王,他卻已經走進了内殿。

  蕭貴妃連忙命宮人進去,“去把香爐熏上,别讓聖上聞見這股死人味兒。”

  那宮人連忙趕進内殿去。

  直到甯王站在床前十步遠的地方,聖上才隐約感覺到有人進來,把頭朝他偏過去。

  沒想到眼前之人,竟是甯王。

  “你,你來啦?”

  或許是因為病弱的關系,聖上的态度不似平時那麼冷淡。

  “你走近些,站那麼遠,朕看不清……”

  他微微眯起眼見看甯王,這一個動作,老态畢現。

  甯王順從地朝前走了兩步。

  李照人不動聲色地走上來,将一個銷金獸首香爐捧上,放在聖上的床尾。

  “啰嗦,香爐拿得這麼近做什麼?”

  李照人笑呵呵地回答聖上。

  “這屋子裡藥味重,怕聖上嫌熏得慌。聖上若是不嫌,奴才就把香爐拿遠一些。”

  聖上瞥了他一眼,擺了擺手。

  李照人又笑呵呵地退下。

  “朕這些日子病着,藥味也聞慣了,不怕熏。倒是你,熏着了吧?”

  聖上難得的關心,讓甯王難以習慣。

  “兒臣這些日子也在府中養病,喝了不少藥。也聞慣了,不怕熏。”

  聖上一聽這話,端詳着他的面色。

  的确顯得有些蒼白,身子似乎也比從前瘦削了不少。

  那張臉上一貫帶着的笑意,也不複存在了。

  這樣的甯王看起來,好像有哪裡不對,又叫人說不上來。

  或許是,更真實了一點,也更陰冷了一點……

  聖上忽然想起了賢妃之事。

  “你,可去看過你母妃了?”

  聖上還在用母妃二字,來稱呼賢妃,讓甯王心中不滿。

  難道聖上以為,他至今還不知道,甯才人死的真相嗎?

  明知甯才人是賢妃害死的,他又怎麼可能,再以母妃二字稱呼賢妃……

  “回父皇,兒臣看過汪氏了。”

  聖上愣了愣。

  他這個兒子,好像一直以來,獸形都藏在心腹中。

  呈現在表面的,永遠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而他現如今對着自己,直呼賢妃為汪氏,那口氣卻十分不屑。

  這不像他平常說話的口氣。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甯王不禁好笑。

  “父皇希望兒臣知道什麼呢?便是兒臣不知道,就憑汪氏在兒臣身上紮的針眼,數都數不清,難道兒臣還不能在父皇面前抱怨一句嗎?”

  聖上忽然咳嗽了起來,聲音傳到寝殿外頭,蕭貴妃萬分着急。

  “甯王是怎麼回事?讓他别說刺激聖上的話,怎麼惹得聖上咳嗽這麼厲害?”

  她很想親自進殿看看,想到聖上那句話,邁開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不禁伸出手來,撫摸着自己的面頰。

  她一直精心保養,以美貌和體态為驕傲。

  這還是頭一次,她的容貌和體态,讓她感覺到負擔。

  聖上為衛皇後而感觸,為賢妃而感傷。

  因為她們的年紀與聖上更接近,看起來更像是同齡人。

  而蕭貴妃不同。

  将來她若是死在聖上前頭,聖上會為她感傷嗎?

  寝殿之中,甯王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李照人為聖上捶背。

  “恕兒臣不能照顧父皇,兒臣身上有腐屍氣味,難免沖撞了父皇。”

  他此言一出,聖上面色煞白,兩眼直直地翻了出去……

  ------題外話------

  零陵青是一種混合白酒有避孕功能的中藥,但是在文中伊人寫得與這種中藥的事情不符,所以删去了一個字,化名陵青。純屬虛構,請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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