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龍徑直穿過人群,走進了郭老頭家的正房之中。
眼光下意識的在四下裡一掃。
家徒四壁!
除了一個破舊少了根腿的矮腳木桌外,再沒有任何家具了。
在木桌的四周,擺放着幾塊表面較為平整的大石頭,很顯然,郭家人吃飯的時候,便是坐在冷硬的石頭上。
在外邊看隻能看到牆壁有些地方有了裂縫。
而屋内光線暗,外邊明亮,所以走進屋子裡,才發現陽光順着那些裂縫照射了進來,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束。
有人掀起門簾,江龍矮身從正房來到連通的裡間卧房。
隻見老郭頭紅着眼睛正端着一個破了邊的瓷碗,往一個發絲雪白的老妪嘴裡灌清水。
炕頭上,幾個婦人扶着老妪。
兩個不大的男孩哭泣着,抹着眼淚。
“老嬸子是餓暈的。”
“可憐啊。”
幾個聲音先後傳入了耳畔,江龍目光轉動,四下打量,沒有家具,而且土炕上隻有幾條很薄的被褥。
牆壁漏風,被褥又這麼的單薄,真不知道這一家四口是怎麼熬過去年寒冷的冬天的。
“誰家有雞蛋?”
老妪布滿了歲月痕迹的臉龐很是削瘦,是被餓暈的,光是灌一些清水自然不行,江龍開了口,“幫着熬碗紅糖雞蛋粥來,錢找李管事結算。”
“不用不用。”一個穿着棉衣襦裙的中年婦人拔腿跑了出去。
對上江龍詢問的目光,田大壯小聲介紹道:“那是鄭治的婆娘,他家就住在隔壁。”
江龍回身看了一眼鄭治。
鄭治對于自家女人這個時候主動拿雞蛋非常的滿意,覺得給自己長了臉。
見江龍望過來,就是笑呵呵的彎腰低頭。
不過出乎意料的,卻沒有聽到江龍開口稱贊。
他詫異的擡頭,江龍已經是又把目光移向了老郭頭一家四口。
又過了一會,被灌了些清水的老妪睫毛輕輕一顫,緩緩睜開了昏黃的眼睛。
“醒了!”
圍在四周的衆人都是喜形于色。
老郭頭也是一臉激動,“你吓死我了,如果你也走了,我一個人可怎麼是好?”說着,渾濁的淚水就是順着臉龐流淌了下來。
郭妻勉強一笑,緩緩看了一眼四周,“這是怎麼了,怎麼大家都來咱家了?”
“老嬸子,你先前給餓暈過去了。”
“是啊,幸虧你的大孫子看到趕忙出去找大人。”
“柱頭媳婦碰到,去找老郭叔,我們就都趕過來了。”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開口解釋。
“小少爺也來看你了。”
鄭治這時眼珠一轉,上前幾步開口說道。
“啊?”郭妻掙紮着就要起身。
江龍淡淡的瞄了一眼鄭治後,上前幾步坐在了炕頭上,伸出雙手按住郭妻的肩膀,不讓她起身,“我已經讓人去熬紅糖雞蛋粥了,老嬸子再忍忍,馬上就有人端過來。”
“讓小少爺見笑了。”老妪神色窘迫眼神慌亂,也是有些拘謹。
雖然活了有近六十年了,但她還從來沒有和景府主人這般近的接觸過。
“謝謝小少爺。”
老郭頭也是開了口,滿臉感激。
江龍卻是輕輕擺了擺手,歎氣道:“老嬸子暈倒,是我的疏忽啊。”
正要說明原因,鄭妻端着一碗熱乎乎的雞蛋湯快步走了進來。
“讓老嬸子先吃點東西。”
江龍把話頭停住,站起身讓開位置。
鄭妻上前把碗遞給了老郭頭。
老郭頭舀了一勺子,用嘴輕輕吹了吹,才喂到老妻的嘴邊。
郭妻喝了幾口後,覺得身體發暖,漸漸有了些力氣。
然後就是搖頭避開勺子不要再喝了,想要把剩下的紅糖雞蛋粥留給兩個孫子喝。
郭家的兩個小孩雖然也關心自己的奶奶,但家裡窮,他們已經是很久沒有吃過雞蛋了。
所以眼巴巴的望着那碗冒着香氣的紅糖雞蛋粥,一個勁的咽口水。
老郭頭就是有些猶豫。
這時寶瓶突然幾步上前,笑嘻嘻的道:“老嬸子你繼續把粥喝完吧,他們兩個可以吃這個。”
說着,變戲法一般,小手一抖,掌心處已經多了幾塊糯軟的糕點。
兩個小孩被吸引了目光,見狀大着膽子伸手。
吃下一塊後,兩個小孩便是陶醉的眯起了眼睛。
“好香啊。”
“好甜。”
寶瓶見狀又拿出幾塊,放到了兩個小孩的手掌心。
“奶奶吃。”
“爺爺吃。”
窮人家的孩子大多比較懂事,又吃了一塊後,兩個小孩就是把糕點送到了爺爺***嘴邊。
老郭頭含淚吃了一小口,就不張嘴了。
郭妻則是一臉慈祥,又繼續喝起了紅糖雞蛋粥。
寶瓶轉身走回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是消失不見。
見這邊已經無事,郭妻醒轉過來,江龍便是心下松了口氣,轉身離開。
田大壯,鄭治,楊強擡腿緊跟在他的身後。
“好可憐。”
走出郭家的大門,寶瓶輕聲道。
玉钗無聲的點了點頭。
江龍這時心頭沉重,忽然開了口,“老鄭,老郭頭家的情況,你應該早就知道吧?”
“是,是的。”鄭治見江龍臉色不好看,小心翼翼的應聲。
“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江龍聲音嚴厲了起來。
自家女人第一個去做紅糖雞蛋粥,鄭治原本還想要得幾句誇贊呢,見江龍突然發了火,冷汗就是從腦門上滲了出來,“這,這……”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農莊裡的佃農大多貧寒,以往在胡管事一家的苛扣壓榨下,能有幾家可以天天吃飽飯?
實在沒有糧了,這些人便會去胡管事家中借高利貸,渡過眼前難關。
不過這樣一來的話,因為利息非常高,所以他們欠胡管事家的錢糧就會越來越多。
江龍一來就把胡管事一家給辦了,這是件大好事。
以往欠的賬,全都不用還了。
但同時,沒有了胡管事借錢借糧食,他們自然就要餓肚子。
“還有老楊!”江龍又把怒火對準了楊強,“田莊頭這些日子天天往外邊跑收購牲畜,我把農莊裡的事情都交給你們二人來管理,現在居然有人因為沒有飯吃給餓暈過去,差點沒命,你怎麼說?”
一時之間,江龍身上的氣勢大變。
鄭治與楊強頂不住壓力,撲通一聲就是跪倒在地,認錯的同時,也是開口求饒。
“小的錯了!”
“求小少爺饒過小的這一次。”
見江龍寒着臉,不為所動,二人就是紛紛看向田大壯求救。
田大壯猶豫了一下,也是跪了下來,“小的也有錯。”
“你起來。”江龍微微皺眉,“之前我說過,讓你們辦事,會給你們發月例銀子,田莊頭你負責收購牲畜天天都要往外邊跑,而他們則是暫時負責農莊裡的所有事宜,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田大壯卻是不起身,滿臉的羞愧,“其實小的也知道老郭頭家裡貧寒,卻沒有及時給小少爺說,往年……”
接着,田大壯才把農莊裡的情形說給了江龍知道。
江龍聽罷輕歎口氣,原來郭妻餓暈,居然還有自己的原因。
臉色便是放緩了許多。
讓田大壯起身,他又是冷哼,“老鄭老楊,這次有田莊頭給你們求情,我便饒你們一回,便如果農莊裡再有下次這般的事情發生,府上的闆子不會留半點情面!”
“謝謝小少爺!”
“謝謝小少爺!”
“嗯?”江龍鼻孔發聲。
二人不是笨蛋,立即又向田大壯道謝,嘴裡全是稱呼田莊頭。
江龍臉上的寒意才是放緩了下來。
鄭治與楊強二人都是有些頭腦與本事的,所以平日裡對田大壯并無敬意。
而且都有心思想要取而代之。
江龍哪裡看不出來?
今天正好借此機會給田大壯豎起威信。
田大壯以後才能更好的管理農莊,成為名符其實的莊頭。
“小少爺,農莊裡還有很多人家和老郭頭家的情形差不多。”因為要追究責任,所以鄭治立即禀報。
田大壯與楊強也是開口附和。
“老鄭,你現在就去每家每戶的挨個瞧一瞧,統計一下他們家中都有多少存糧,能吃多久。”江龍吩咐。
鄭治應了一聲,就是腳步匆匆的去辦事了。
楊強這時開口道:“其實隻要等到野菜長出來,就沒事了。”
農莊裡的佃農很窮,很少有人家能一年到頭都吃糧食,開春之後,每家每戶的孩子都會去田野間與山林間挖各種各樣的野菜菌子,到時往鍋裡少下一點點糙米,熬野菜粥喝。
“隻吃野菜怎麼能行?”
江龍輕輕搖了搖頭,“統計好之後……”
說到這裡,他突然有些為難。
他想要發些糧食給佃農,但佃農有家境好些的,也有非常窮困的。
到時隻給窮困的送,那家境好的難免覺得不公平。
但若是都給他們送同等數量的糧食,自己雖然善心,但也不是佛門菩薩。
該幫的幫,不該幫的,為什麼要去幫呢?
李管事聽到這裡,心生不妙,急急忙忙的開了口,“小少爺,你不是打算給他們送糧食吧?”
玉钗與寶瓶立即對李管事怒目而視。
她們都是被父母給賣掉的。
以前心中非常的憤恨親生父母,既然不要我,為什麼還要生我呢?
但自來到農莊,看到那些一個個衣衫破爛,與她們同齡的女子們面龐黝黑手上布滿了老繭,而且身旁跟着的孩子也是面黃肌瘦,就是了解了親生父母生活的辛酸。
心中那份恨意,漸漸的變淡。
在景府,她們幾乎沒有吃過什麼苦,日子過的比地主婆還要優渥。
雖然沒有跟在父母身邊,但卻也是改變了命運,沒有去品嘗生活的艱辛。
沒有吃過什麼苦,她們又是本性善良,自然對這些佃農非常的同情。
想着自己父母可能也是過着這樣的日子,還會有些心酸。
所以對于江龍給佃農們發放糧食,她們是非常贊同的。
此時李管事跳出來,明顯是想要阻止,她們心中怎麼能不升騰起怒火?
“李管事的意思是……”
聽到江龍詢問,李管事立即就道:“隻能借,不可以白白送給他們!咱們景府是對下人們非常優待,但也不能白送糧食給人啊!不然被其它幾個農莊的佃農們知道,也鬧将起來伸手要吃的,咱們景府就算是再家大業大也是經受不起的。”
“除此之外呢?”
“還要收些利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