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穿着一身洗的已經有些泛白的僧袍,身軀幹瘦,将原本就寬松些的袍子映襯的越發肥大,發須皆白,皮膚幹癟,布滿皺紋的臉龐上,盡是歲月刻下的痕迹。
江龍一直注意着小院内的動靜,第一個偏頭望了過來。
随即上下打量老和尚,心中暗忖,伽藍寺的風水還真不錯,這個老和尚怕是也有八十歲高齡了吧!
在這個年代,人們的壽命普遍不高,能活六十歲就算是高壽了。
有個說法,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花甲,七十古來稀。
而這個伽藍寺不但圓寂不久的歸塵大師活到了八十三歲高齡,眼前這個老和尚也應該是和歸塵大師的年齡相差無多。
老和尚行走間,僧袍被山風吹的獵獵作響,不過雖然步伐緩慢,卻很穩健。
景老夫人這時也注意到了,不待老和尚走近,就是雙手合十,恭敬的深深彎腰一禮,“阿彌陀佛,多日不見,歸林大師,别來無恙。”
“阿彌陀佛。”歸林大師彎腰還了一禮,“女施主還似以前那般康健。”
江龍聽到老和尚的法号,确定其和歸塵大師都是歸字輩的,應該是師兄弟。
歸林大師又和景老夫人寒暄了幾句,突然闆正臉色道:“佛門善地,女施主也是誠心信佛,我佛以慈悲為懷,但女施主為何一再在伽藍寺揮動利器殺人見血?”
“阿彌陀佛!”景老夫人閉起雙眼,一聲長歎。
“女施主頗具慧恨,不如尋個清靜地,出家為尼,百年後,也好登西天極樂世界。”
歸林大師收了厲色面色誠懇,真心規勸。
“雙手染血,身上背了無數條性命,惡事做盡,如何還能出的了家?”景老夫人一臉迷茫嘴裡輕喃。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難!難!難!”
景老夫人先是神色一怔,随即連連搖頭,“紅塵諸世雖然隻是過往雲煙,但老身卻隻是個俗人,比不得歸塵大師與歸林大師灑脫,大自在,困身在這雲煙之中,放不下,丢不開。”
“阿彌陀佛!”
歸林大師見勸不動,長長念了聲佛号。
景老夫人立即雙手合十回禮。
“這位将軍站的久了,不如女施主發發慈悲,讓他退下?”歸林大師這時看了眼程武,又開口道。
景老夫人對佛祖的信仰異常虔誠,聽歸林大師如此說,便是對程武輕輕擺了擺手。
傻傻站在這裡被人當木樁無視的程武見狀,連忙轉身退下。
原本一直注視着這邊瞧熱鬧的禁軍,在程武一動身的刹那間,就是連忙收回望過來的目光。
他們都知道這位副統領不但頗有心機,而且陰狠,很是小心眼。
要是被其看到自己在瞧他的熱鬧,日後定然會被報複。
程武這時自覺丢大了臉,臉皮臊的通紅,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想待在這裡被屬下圍觀,招手叫來一個平日裡得力信任的百夫長讓其看住廂房内的異國使節,就是匆匆走出了小院。
直到踏出院門,他才長長松了口氣。
随即雙手緊緊握拳,咬着牙關恨聲道:“景家老太婆,咱們走着瞧!”
“這位想必就是貴府的公子吧?”
這時歸林大師的目光移到了江龍的身上。
江龍也看着他,隻見歸林大師的眸子昏黃,像快要熄滅的燈芯,身上并沒有什麼高人風範,孱弱單薄,隻是嘴角的笑容非常慈祥和善。
“正是老身那不成器的孫子。”景老夫人見歸林大師提起自己的孫子,嘴角就是瞬間露出一絲笑容。
“不成器?”
歸林大師的眸子仍然昏黃,沒有露出精芒,卻是搖頭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許是我們都看走了眼。”
“嗯?”景老夫人露出疑惑的神色。
江龍到是不以為意,能穿越到這裡讓他不确定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有佛。
但得道高人卻不是那般好遇到的。
上一世他是騙子,忽悠起人來也是這般貌似高深,讓對方雲裡霧裡,摸不着頭腦。
真要是比口才,他還真不會輸給歸林大師。
“阿彌陀佛,歸林大師好。”應有的禮節,江龍不會忘,人家年長,又主動提到他,他自然要先主動的打聲招呼,不過雙手合十行禮的動作卻很是随意。
歸林大師卻是慎重的回禮,不是對江龍有多尊重,而是對佛祖虔誠,起身後才笑道:“小友心中無佛,卻是和寺廟無緣。”
“大師看的透徹,的确應該去渡那些有緣人,至于晚輩麼……”
說到這裡江龍一頓,眼底浮起一抹戲谑的笑意,攤了攤手道:“晚輩就當那冤大頭,時常來給寺中的大師們布施香油錢好了,畢竟如果世間之人全都出了家,這寺中僧人豈不得全部被餓死?”
此語一出,林雅便是噗哧一笑。
随後才意識到不妥,又連忙用小手捂嘴。
怕引來身旁人的目光,她趕緊低頭,不過目光卻也是本能的偷偷瞄了江龍一眼,清澈的美眸中,有一抹好奇。
黛麗絲也是頗覺好笑,同樣看了江龍一眼,意外江龍好似不像印象中那般的木納呆闆。
“作怪!”
景老夫人則是瞪眼嗔怪,輕拍了一下江龍的肩膀,不過嘴上低斥,但雙眼中卻是滿含寵溺與笑意,手下更是沒有用半點力氣,不疼不癢,“老身孫子缺乏管教,還請歸林大師不要與這孩子計較。”
“無妨無妨。”歸林大師苦笑着搖了搖頭,“阿彌陀佛,小施主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見歸林大師露出一副無奈吃癟的模樣,圍在四周的景府衆人,都是一陣嘻嘻哈哈笑出聲來。
景老夫人過了一會擺了擺手,衆人這才止住笑聲。
“景公子才思敏捷,言談善辯,應該讀過書吧?”歸塵大師又開了口,“先前皇上與太子各派宮中特使賜下親筆所寫的挽聯追悼師兄,本該将挽聯高懸以示皇上與太子對師兄及本寺的看重,但奈何師兄圓寂前曾有交代,死後之事不需要辦的隆重。
隻在生前院中架起一堆幹柴,屍身擺于其上,七日後火葬即可。
皇上與太子的墨寶乃貴重無價之物,豈可随意挂在院落中受風吹雨打?
若有破損,便是本寺的罪過。”
聽到這裡江龍已經是有些明白了,接口道:“皇上與太子的墨寶貴重損壞不得,所以大師想要讓晚輩寫一幅追悼歸塵大師的挽聯,放在大師遺體兩側懸挂?”
“景公子聰慧。”歸林大師雙手合十。
景老夫人聞言眸子瞬間一亮。
歸塵大師乃是得道高僧,生前四方雲遊行善,名揚天下,精通佛理,更是大齊王朝佛道兩界的翹楚,在其生前,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想見其一面卻沒有機會。
在京城附近,其聲望之高甚至到了無人不知的地步。
若是此時自家孫子能替歸塵大師寫一幅挽聯,介時傳将出去,還怕不能揚名京城?
到時景家又能出現在世人眼前。
這些年景府沒落,聲名不顯,幾乎被人遺忘,景老夫人也想要挽回府上昔日威名。
隻不過以前是沒有好的機遇罷了。
并不是說她甘于平凡。
以景府的家财,平凡便代表着滅亡!
現在眼見有出頭的機會,景老夫人自然心動。
不過稍一思量,她又是無奈搖頭,自家的孫子雖然也讀書,但天資隻能說是不笨,平常,再大些勉強能守住家業而已,以前因為身體病弱對于讀書也是從來沒有下過苦功。
天賦一般般,也沒有付出足夠多的汗水,如何能作出一幅好的挽聯?
歸林大師剛才誇江龍才思敏捷,言談善辯,還有聰慧,景老夫人隻是認為歸塵大師在說客氣話而已。
如果能提前有準備,到是可以花費重金,買上一幅好的挽聯,也讓我這從來沒有真正在人前風光過的孫子出出風頭。
景老夫人心中輕歎,就要開口推辭掉這大好機會。
不過這時,江龍卻是毫不怯場,大大咧咧的挽起一雙衣袖,笑容陽光,“來人啊,筆墨伺候!”
景府衆人也沒想到江龍居然還真要寫挽聯,一時之間有些呆愣。
玉钗與寶瓶因為是女子,先前這裡又很混亂,此時被保護站在人群中,回過神來後,不由的瞪大眼睛互相對望。
自家公子肚子裡有多少墨水,雖然她們不識字,卻也頗為了解。
“嗯?”
見無人應答,江龍不由的轉身。
寶瓶眼珠一轉,接口道:“小少爺稍等,奴婢這就去取來。”
說罷,一溜煙的就跑出了小院。
景府出門時,自然攜帶齊全了各種生活用品,筆墨紙硯一樣不缺。
景老夫人這時有些為難,她也知道自家孫子詩詞水平的高低,或許勉強能寫出一幅平平常常的挽聯,但這是在給歸塵大師寫啊,而且事後必然會被無數人知曉。
寫的不行與普通平常,都要被人嘲笑,丢景府的臉。
隻有寫的足夠好,才會被誇贊。
但現在江龍已經開了口,她又不好阻止,自家性格有些怯懦的孫子難得自信一回,她不想阻止打擊。
罷了,如果寫的不好便暗中請歸林大師等我們走後,悄悄取下便是。
大不了今天多布施些香油錢。
景老夫人暗道。
不一會,寶瓶取來筆墨,還讓人搬來車上的桌椅。
江龍上前坐下,任由玉钗攤開紙頁,用鎮紙壓住宣紙的四角。
不知何時,黛麗絲湊到他的身邊,一邊磨墨,一邊壓低聲音問道:“你心中可有好聯?”
“什麼意思,不相信哥?”
江龍心中暗笑。
“如果沒有想到,嫂嫂到是可以助你一二。”黛麗絲見江龍不答,又是說道。
這時因為離的太近,黛麗絲身上的一縷體香随風灌進江龍的鼻腔,讓得江龍不由輕嗅。
“不過嫂嫂不能白幫你的忙。”
還要好處啊!
江龍哂然一笑。
“怎麼樣?”黛麗絲見江龍總是不說話,低聲又反問。
但得到的答案卻是江龍戲谑的眼神。
“看我的!”
墨已經磨好,江龍提筆蘸墨,對着宣紙大筆揮灑,上聯一蹴而就!
“伽藍寺院死個和尚!”
看到這幾個字,黛麗絲差點栽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