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邑的生活恬淡安靜,讓整日處于權利核心的劉安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放松。也得到了孩子們的尊重。
這種尊重和權利無關,和人員無關,隻是和劉安自身有關。甚至他手下的淮南八公也試着在弘燕堂講述自己的所學。
孩子們對新奇的事物總是樂于接受。八公的受歡迎程度,一點兒也不必劉安差。甚至雷被所教習的劍術,更得到了孩子們的追捧。畢竟能得到淮南第一劍客的指導,對誰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兒。
但是在弘燕堂,這個淮南第一劍客退去了所有的傲氣,就那樣沉心的交給孩子們劍術,還樂在其中。
茂陵邑的情況,當然有人直播給劉徹。
對燕銘的安排,劉徹相當滿意。
當然,也有人會把這裡的情況告訴給劉淩。
對燕銘,劉淩的感情更深厚一些。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憂郁。一旦劉安沒有了各種野心,劉淩再滞留長安也沒有了意義。
或許,劉安決定告别謀反這條路的時候,就是劉淩需要回到淮南國的時候。
劉安的行程已經快要結束。
原本他是打算在茂陵邑沒事兒找找窦太皇太後和王太後聊聊天,尋求一下政治上的理解和支持。
可是十幾天樂而忘憂的教書生涯,讓劉安已經忘記了那兩個曾經他認為權勢很重的女人。
“什麼是聖人?”劉安的心一直在問自己。
從老子到莊子,從孔子到孟子,從孫子到吳子,諸子百家,每個人都留下了自己的傳奇。每個人的言論都在影響着後人。
而那些曾經轟動一時的帝王,最終的結果不過是化作一抔黃土,有許多,都無人銘記。
這一瞬間,劉安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新目标。
這個目标不是造反,不是當皇帝,不是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他要編纂好淮南子,他要讓自己的門生遍布天下。他要著書立說,他要自成一家。
“劉先生,我們也踢一場足球,和窦先生他們踢,怎麼樣?”孩子們在學校隻稱呼劉安為先生或者老師,沒有人關注他淮南王的身份。
最初劉安有些不适應,可看到孩子們純真清澈的眼神之後,劉安知道,這些孩子才是真的和自己親近。
“踢,幹嘛不踢啊。老窦他們連黃先生手下的那幫小子都踢不過,有何懼哉!”劉安傲氣玄天的說道。
窦嬰對着他豎起了鄙視的手勢,說道:“不服來戰!”
兩個人帶着精挑細選的兩夥孩子到了操場上,一場小型足球賽就這樣開始了。
窦嬰根本沒有派遣李陵等人上場,隻是用了自己班級的第二梯隊。
兩夥人在球場上厮殺,兩個舉國輕重的人卻在場下觀戰,跟着孩子們興奮激動。這種體驗,劉安不曾有過。他很激動,很高興。
這麼些年,在淮南國,一邊治理國家,一邊尋思着造反。其實他是矛盾的。造反對他來說,就是個口号。
好多人都說,景帝之後,他輩分最大,皇位理應是他的。一兩個人這樣說的時候,他沒在意。可是說的人多了,自然就滋生出了造反的情緒。
隻是,劉安自己都不知道,造反這事兒,并不是他心中所想。隻是三人成虎的一種結果。
如今在弘燕堂的日子,讓他漸漸的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足球比賽正在進行中。
突然有人連跑帶颠的沖進了弘燕堂的大門。
“胡德庸,胡德庸,快回家看看吧,你爹死了。”一個村民高聲喊着。
窦嬰立刻站了起來,燕銘也起身。劉安不知所以,也是站起來望過去。
來的人是村裡的王二小,放牛的孩子。
“你爹死了。”王二小看到球場邊上正眉飛色舞的胡德庸,大聲說道。
“你爹才死了呢!”胡德庸憊懶的說了一句,還翻了個白眼。
王二小見胡德庸不信,急得臉色通紅說道:“沒糊弄你,你爹從牛車上大頭朝下摔了下來,崴了脖子,真死了。”
胡德庸想要罵王二小,可轉臉看到王二小認真的紅臉,心中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回跑,邊跑邊喊:“王二小,你若是欺騙老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燕銘迎了上去,看王二小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是在說謊,沉聲問道:“怎麼回事兒?”
“我們趕車回來,他爹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摔了下去,頭朝下,一股寸勁兒,摔死了。”王二小已經帶了哭腔。
茂陵邑死人,作為茂陵侯,燕銘必須要看一下。
而且胡德庸這孩子雖然調皮,但卻聰明的緊,燕銘喜歡這孩子。隻是他家孩子衆多,全靠他父母種地賺錢養家,若是胡德庸的爹死了,今後的日子都不知道怎麼過。
“我去看看。”燕銘抱拳拱手,就往外走去。
突然的變故,讓孩子們也沒了心情踢足球。
整個弘燕堂現在隻有二百個孩子,都是互相熟識的。孩子們雖然平時分幫分派,但總體還是團結的。聽說胡德庸家裡出事兒了,全都安靜下來。
劉安三步并作兩步,追上燕銘,說道:“我和你去看看。”
在茂陵邑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從自稱本王變成了自稱我。
燕銘點點頭,說道:“老胡是家裡的頂梁柱,真的死了,不知道老婆孩子怎麼過日子呢!”
兩個人邊走邊說,來到了胡德庸家。
還沒進門,就聽到胡德庸的娘嚎啕的哭聲,也看到了跪在爹遺體前的胡德庸還有他的兄弟姐妹。
一大家人,嚎啕大哭的場景,讓燕銘瞬間眼淚就下來了。
劉安在一邊看着,他治理淮南國,自然沒少處決刑徒囚犯,可卻從未見過這樣揪心的場面,從未參加過普通百姓家的葬禮。
黃先生原本就是在茂陵鄉之中指揮紅白喜事的。如今這事兒,自然少不了他。
“别哭了,人死不能複生。死的人是享清福去了,或者的人還要挺住。黑子,你去拉一副棺木,錢先算在我的賬上。不能讓老胡就這麼挺着不是。”黃先生說道。
燕銘往前走了一步,說道:“棺木的事兒,算燕侯府上。先把人發送了。”
黃先生也沒和燕銘争,兩個人指揮着,操辦着胡家突如其來的喪事。
看着衆人忙碌着,看着胡家全家哭的呼天搶地的。
劉安突然有了一種悲哀的感覺。小民的生活就是這樣,自己的生活也何嘗不是這樣。
人,終究有一死。死了之後,所擁有的,所追求的,一切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