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并沒有太多的礦産,尤其是金屬類的礦産。唐軍被俘的士兵,多半被安置在城外。福州多山,李弘義讓俘虜替自己開山,算是一舉數得。礦山的情況非常糟糕,而且李弘義本身糧食不多,俘虜的每日的吃喝,隻不過是二兩米飯,實在是少的可憐。不少士兵沒有被累死,是被活活餓死的。
查文徽帥兵攻打福州,有兩萬多人,被俘約有一萬五千人,其他人或死或逃。這一萬五千人都被拉到石礦裡做苦力,經過數月的折磨,死亡的人數約有五分之一,也就是接近三千人,這個傷亡率已經很高,甚至比戰場厮殺還要高了。
餘下僥幸未死的唐兵,其中一部分已經骨瘦如柴,走路都不穩,看樣子也活不過幾天了,随時可能被石礦的監工找幾個人扔到山溝溝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野獸吃掉。這樣的命運是悲慘的,一個士兵可以戰死,可以馬革裹屍還,但被野獸吃掉,這是戰士的恥辱。
唐兵不是沒有想過逃走,可是福州軍就在石礦四周,防備森嚴,凡是被抓住的逃兵,都被關押起來,處以酷刑,不是斷胳膊就是斷腿,這樣的命運還不如一頭撞死在石頭上。可是好死不如賴活着,活着,就有希望逃走,就有希望報仇,盡管這個希望很是渺茫。
唐兵裡幾名指揮使有時候會暗中碰頭,尋找機會。可是,從石礦監工的隻言片語裡,他們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大唐已經抛棄了他們,在諸位将士為國拼命,為國獻身的時候,大唐居然不來救他們,而是去攻打吳越人。即使這些士兵對吳越人沒有太大的好感――大唐以及其前身楊吳,與吳越錢氏争鬥了一輩子,不知道多少兄弟、父母死在對方手上,這種仇恨已經根深蒂固。
大多是的士兵是耿直的,他們認為大唐攻打吳越,便是抛棄了他們,至于其中的深意,誰又會在乎?很多士兵心中充滿了悲傷,隻有極少部分還在思考着,如何逃出地獄。
福州城外的石礦很多,星羅棋布地灑在福州城四圍,在十幾個石礦裡,幾乎所有的唐兵都是如此的想法。絕望、悲傷,像烏雲一樣遮蓋在他們的心頭。
章文益與章文瑩趁着吃飯的時候,蹲在一起,商量着事情。章文益是建州軍的一名校尉,他出身于蒲城章家,祖父是章仔鈞,已經去世十來年,去世時,大唐追贈為武甯郡開國伯、金紫光祿大夫、上柱國等職位,極為榮耀。
章文益的父親是章家老大章仁坦,他是章仁坦最小的兒子,在整個章家排行第四十一。章文瑩則是他二叔的三子,家族裡排行要靠後一些,為七十五,同樣也是校尉。
章家子弟衆多,有人從政,有人從武,無非是想要在亂世裡生存下去。尤其是這樣的大家族,人數衆多,生存更是不易。章文益和章文瑩不甘心被俘,策劃逃走,可是一直沒有良機。
兩人吃完了飯,抓緊時間休息。裸露出來的肌膚已經變得很黑,數月以來,辛苦勞作,起早貪黑,吃不飽,還時常被罰,被抽皮鞭那是常有的事。兩人的身體已經很瘦弱,若非心中的信念,早就垮了。
兩人剛剛躺下,一名監軍走了過來,手中提着皮鞭,在半空中揮舞着,粗聲粗氣的吼道:“都注意了,都起來,在廣場上集合。”
說是廣場,其實隻是監軍為了方便監視衆人的地方,那裡搭建了一個低矮的台子,前面大約有一塊如後世足球場大小的平地。章文益和章文瑩互相對視,看了一眼,強撐着身子站起來,互相護持着走了出去。
兩人在出身于世家,平時吃的喝的都非常好,身體一向強壯,個子也比别人要高,在這種情況下都需要互相護持,其他人更不容易。到了台子前,章文益看見一個年輕的漢子站在那裡,與旁邊的監工說着什麼。
這個漢子身着铠甲,看起來身份不簡單,因為那個監工說話的時候,彎着腰,不敢去看漢子。被俘的唐軍士兵陸陸續續到了,不少人累的坐在地上,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樣。
“被俘的唐軍都到齊了嗎?”漢子問道。
監工剛才已經點了半響,忙陪着笑,道:“都到齊了,除了已經死掉的,還有五百多人。”
“這些人我都全部要帶走。”漢子說着,語氣不容置疑。
監工哪裡敢反駁,聞言答應着,忽然眼珠一轉,有些擔心地道:“這些人都是犯人,若是帶走,恐怕會逃走,不如将他們捆起來。”
“這倒是個好辦法。”漢子淡淡一笑。
監工見漢子答應,忙吩咐下去,很快,所有的唐軍俘虜都被繩子串了起來,漢子揮揮手,高聲宣布,要帶這些俘虜走。俘虜們大多已經麻木,生死就在一線之間,去哪裡有什麼分别?
五百多人像羊羔一樣,在漢子的帶領下,朝着石礦外走了出去。幾十名士兵押送着他們。監工目送着他們走了出去,不由搖搖頭,節度使忽然帶走了俘虜,這開采石礦的人手就大大短缺,恐怕這個月的任務完不成了。還真是難辦呀。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福州城四周的十幾個石礦裡,唐軍的俘虜都被人帶走了,這些人都拿着節度使的手書,上面蓋着節度使的大印,監工自然隻有答應。這些石礦大小不一,從裡面走出來的俘虜從數百到數千不等,他們出了石礦,朝着福州城走去。一路上,不少士兵體乏身困,差一點支持不住,他們隻有互相幫助,攙扶着才走到了城外。他們從四方八方彙集到城外,看起來頗為壯觀。
章文益和章文瑩曾經想逃走,但被牢牢困住,身邊更有士兵看守,隻得放棄了這個想法,随着衆人入了城,朝着王山走去。王山在福州城北段,地理位置優越。是北部城池的屏障之一。
先年時,王審知建閩國,在子城外築羅城和南北夾城,北面橫跨越王山,南面九仙山、烏石山也被圍入城中,并開鑿了環繞羅城南、東、西三面的大壕溝,引水灌之。福州所謂“三山鼎峙,一水環流”的獨特城市格局,正是在王審知手中誕生。
李弘義能占據福州多年,正是依靠獨特的地理環境,這才守住了福州。在北部的王山,為了利于調兵,有一座軍營,此時,軍營裡的士兵已經被調走,偌大的軍營裡,幾乎空無一人。
楊琏站在高台上,注視着前方,從王山上,能遠遠地看見北方的情況,有一覽衆山小之感。看來當年王審知在王山設立軍營,是進過一番考慮的。
查文徽已經洗漱過了,雖然看起來蒼老了一些,但整個人還是很有精神,他跪坐在高台上的蒲團上,品着茶水,内心卻在思量。救唐兵是肯定的,不然以楊琏目前的兵力來說,想要控制福州城根本不現實,更不用說吳越國的數千兵馬就在城外百餘裡處的地方,若是鮑修讓得到消息,隻需急行軍一日,就能趕到福州城。
查文徽覺得,楊琏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方式,既然用了,那隻能肯定一點,他想要收攬軍心,這證明楊琏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聯想到關于楊琏的種種,查文徽又覺得,這或許有可能,楊琏很有可能就是那個人。
不過,查文徽知道,不管怎樣,楊琏是齊王一黨,也就意味着他是自己人,更何況他救了自己,這個恩情,必須要報答。
楊琏哪裡知道查文徽心中所想,他忽然回過頭,看着查文徽,笑道:“查留侯,這福州城環山帶水,的确易守難攻,除非水陸并進,否則以福州的地勢,很難拿下。”
查文徽點頭,若不是福州難以攻打,他怎會在知道李弘義死訊之後,立刻趕往福州,想要趁吳越人沒有得到消息之前,拿下福州。可惜中了李弘義的詭計,自己被擒不說,也令大唐蒙羞。
楊琏說着,話鋒卻是一轉,微微一笑,道:“如今福州落入我等掌控之中,雖說還有強敵,但我有信心守住福州。等到擊退了吳越人,我想保薦查留侯掌管福州,朝廷可在福州設立節度使,把守此地。”
查文徽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道:“楊節度說笑了,查某何德何能,能掌管福州?”
楊琏哈哈一笑,道:“查留侯不必過于自謙,留侯在建州成績斐然,這一點是抹殺不掉的。而且,我看中的是留侯氣節,平定福州之後,我便要北歸,這福州交給旁人,我可不放心哪。”
查文徽想要勸楊琏留守福州,忽然想起來他已經是順天節度使,掌管海楚兩州,根本不可能就任福州的節度使――就算楊琏想,天子也不肯,朝廷中楊琏的政敵也會反對。
想來想去,自己似乎的确是最好的人選。可是,楊琏舉薦自己,難不成有什麼私心?查文徽并沒有被利益沖昏了頭腦,轉而思考這個問題。
這時,楊琏又開口了,笑道:“查留侯若是掌管福州,楊某倒是有一個請求,想要一些人。”
查文徽拱拱手,十分認真地道:“不過是一些人而已,楊節度想要,盡管拿去。”
“好,既然如此,那就說定了。”楊琏伸出手,與查文徽擊掌而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