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赢響尋證稍釋疑,鄭朱遺計再顯威
邯鄲西門,許多軍士依然在行人署官吏的指揮下,忙着清掃道路并用素麻裝點城門,準備着明天迎接平陽君等人屍骨入城。往來行人也紛紛看到告示牌,得到守門軍士通知,明天西門将被封閉,不準行人出入。
近午時分,兩隊各數百名騎士,頭纏素麻條帶,先後馳出了邯鄲西城門。他們是奉趙王之命,前往秦國使團駐地的安陽君和趙高、趙政兄弟。
騎在戰馬上奔馳,趙高的心緒也不斷随着戰馬起伏跌宕。他不願意相信趙姬的警告,可又忍不住内心的擔憂。他不知道承襲爵位,掌握軍權,最終的結局是怎樣。他心中充滿了忐忑,卻找不到可以相信和商量的人。他越發急迫地見到大父和父親,盡管他們已不能給他答案。
趙政和李義共乘一馬,為防洩密,卸下了馬镫。所以盡管馬鞍上墊了厚厚的羊皮墊子,可這般乘馬急馳,依然讓他痛苦不堪。為了轉移痛苦,趙政心中不斷回想着上一世在草原上策馬奔騰的情景,回憶着草原大漠上一幕幕的美麗風景和種種危險。
他與房佳文的蜜月,就是在草原大漠中度過的。兩個人一人雙馬,帶着不多的食物和清水,從北京一路騎到烏蘭巴托。按房佳文的話來講,隻有共同經曆苦難,經過生死考驗,才能證明一個男人的真心和能力,證明兩個人之間的愛情,證明彼此是否适合共同生活。他們的蜜月,因為房佳文的固執,有如逃難的難民一般,苦不堪言。但也正因如此,那段吃不飽,住不安的日子,成了兩人心中最美好最深刻的記憶。
能想起這些,趙政真心感謝身體下方不斷傳來的陣陣疼痛。他一手抓着馬鞍,一手伸入懷中,緊緊握住親手雕刻的木雕女像,心中泛起陣陣隐痛,也燃起了絲絲力量,支撐着他咬牙堅持下去。
李義發覺趙政的面色有些難看,略略放緩馬速,輕聲說道:“少君,不如你站到我身後去,拿繩子把你我綁在一起,我再稍稍慢些,應該要好受一些。”
趙政的美好回憶被李義打斷,微微輕歎一聲道:“不必麻煩了,我還受的住。而且明日午時之前必須要将外祖屍骨帶回邯鄲,行程緊迫,耽誤不得。”
李義無奈,隻得将趙政稍稍向自己懷中抱了抱,一打馬鞭,加速追趕前隊。跟在李義身邊的烏狼和呼槐也一提馬速,追了上去。整支隊伍在他們的帶動之下,有如離弦之箭,沿着平坦的官道向西飛馳。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雖然是深冬風冷,殘雪未融,但在夕陽那一縷金光映襯之下,秦國使團停留暫駐的山谷,顯得無比甯靜祥和。
安陽君趙章和趙高兄弟率領的兩支騎軍同時到達,一陣人馬嘶鳴,打破了山谷的甯靜。
守護使團的趙軍巡騎早已探知兩軍消息,兩軍剛剛到達,朵爾歡和赢響等人便已迎出山谷,将兩軍引入谷内大營。
簡單行了見禮,略作寒暄之後,安陽君和趙高兄弟率領親衛随朵爾歡和赢響等人騎馬進入秦營。
衆人在赢響大帳前下馬,安陽君冷冷說道:“赢大夫,吾奉王命前來,徹查鄭朱之死。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赢響引領安陽君和趙高兄弟進入帳内,平靜地回複安陽君趙章道:“鄭大夫之死,我等身處嫌疑之地。能得趙王寬容,勞動安陽君親來查驗,以證真相。赢響心中感激不盡,又豈敢有所怨言。”
衆人入帳,安陽君直接走到鄭朱屍身之前,認真看了看傷口和帳内情形。他輕歎一聲,慢慢轉身,與朵爾歡和赢響兩人說道:“你們兩人派去邯鄲的使者,我都已分别見到。對于鄭朱之死,也有所了解。大王和我有幾個問題要詢問你們。”
朵爾歡和赢響連忙揖手應諾道:“大王和君上垂詢,我等必以實據答,不敢欺瞞。”
安陽君轉看鄭朱屍身,先問赢響道:“插在鄭朱身上的是赢大夫貼身配劍。你說是鄭朱借劍觀賞,自盡而亡。但帳内都是你們使團中的人,你如無旁證,讓我如何相信?”
赢響上前,指着鄭朱兇前露出的劍柄和半截劍身說道:“君上請看。鄭朱屍身傷口和我這柄利劍可有移動破壞痕迹?”
“确實未見移動和人為掩飾,但這又能說明什麼?”安陽君回視赢響說道。
“鄭大夫衣衫整齊,除兇前劍傷,再無其它傷痕,說明死前并無搏鬥掙紮,一劍而亡。此其一。鄭朱面容含笑,而無激怒之态。此其二。最重要的一點。劍柄橫平,此劍兩刃,平入心口,而非一刃在上一刃在下,豎刺而入。說明執劍的手,是倒握劍柄,所以虎口向外。再看劍身右斜,分明是鄭朱反持利劍,從右向左自刺所緻。”赢響說完,對旁邊馬奢道:“馬百将,請抽劍,平伸前刺。”
馬奢向衆人點頭示意,衆人稍稍後退,讓出一片空間。馬奢這才抽劍在手,一個弓步前刺,停劍不動。
赢響指着馬奢手中的劍說道:“安陽君請看。如果要刺殺别人,都是虎口向上,豎刃直刺向前。”
安陽君等人略略點頭。
赢響又與馬奢說道:“你模仿一下當日鄭大夫執劍自刺情形。”
馬奢聞言,右手反執長劍,劍柄向右上平伸,劍身緊貼右臂,慢慢向左肋腋下穿刺而過。
赢響指着馬奢手中的劍說道:“請安陽君再看。這與鄭大夫所受劍傷情況相同,都是平刃而右斜。”
安陽君來回仔細看了看馬奢手中的劍和鄭朱身上的劍。他沉吟片刻,對身後的親衛趙?說道:“我似乎聽你說過,有種刺客劍術,專門反手握劍刺人。”
趙?上前行禮,點頭說道:“是的。”
“你略微演示一番。”“諾。”
趙?抽劍反握于右手,背劍身後,又身向左傾,右臂前彎,弓步前刺。
安陽君指了指趙?,對赢響說道:“如此,也能造成鄭大夫那般傷口吧。”
赢響沉默片刻,隻得無奈地點頭說道:“确實可以。”
“那如此一來,赢大夫方才所說這些并不能證明鄭大夫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安陽君面無情地說道。
赢響長歎一聲道:“可事實上,鄭朱就是自殺。我們秦軍中,至少是在使團當中,沒有人會使這反手劍。我看這位衛士也不會使,如讓他用反手劍殺人,恐怕很難一劍中的,一劍緻命吧。”
安陽君趙章看了看趙?,見他緩緩搖頭,便與赢響說道:“反手劍确實難練準頭。但我如何相信你們當中就沒有人會使用這一劍技呢?”
赢響苦笑說道:“無法證明。”
趙章揮手,令趙?退下,又轉問朵爾歡道:“你可以證明,秦國使團并沒有僞造現場麼?”
朵爾歡不敢亂說,隻得描述當時情景道:“我先接到鄭朱大夫親随仲易來報,說鄭大夫被秦人逼迫赴宴,令他守于秦營之外,如遇不測,立即将一封關于平陽君遇害情況的密信報與行人署,告知君上和大王。仲易說,他聽到秦營帳内傳出鄭大夫與赢大夫的争吵之聲,鄭大夫高呼,赢大夫逼他在平陽君死因上說謊,他甯死不從。之後,秦軍封營,他便跑來我這裡報訊。我正在将信将疑,秦國副使吉大夫前來報訊,說鄭大夫在赢大夫帳内自盡。我那時就基本相信了仲易所言,便集合軍士,圍了秦營,封鎖了山谷。等我來到帳内之時,鄭大夫血迹尚未幹透,帳内情況與現在一樣。至于秦人是否僞造現場,職下不敢保證。”
趙章點頭,繼續問道:“仲易何在?那封信函何在?鄭大夫其他随從何在?”
朵爾歡驚異擡頭,喃喃說道:“仲易當夜便帶了兩名護衛,奔赴邯鄲報訊,君上沒有見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