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泥猴帶着這股幾十人的隊伍,趕到袁将軍廟附近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丁義和隊伍裡一個叫做“司剛”的軍官商議了一下,把隊伍拉到一個沙崗上的樹林裡。
“老丁,謝謝你們,”司剛緊緊握着丁義的手,“我們突然和敵人遭遇,要不是你們突襲增援,我們就面臨被包圍殲滅的危險了。”
“你們是哪路隊伍?”直到現在,丁義才緩過神來,詢問司剛等人的來曆。司剛說:“說起來話長,咱們坐下,聽我慢慢給你說。”
這時候,老夏帶着幾個乞丐過來了,幫着這群剛剛脫離戰場的士兵們,檢查傷号,備水備飯,安排露宿,樹林裡一陣忙亂。丁義、老夏和司剛坐到樹林邊一塊沙崗高地上,互相通報情況。原來,司剛率領的這支隊伍,正是喬淮的部下。
“喬淮這個王八蛋,”司剛憤憤地罵道:“他瞞着兄弟們,投降日寇,把隊伍悄悄拉到敵後,騙我們說,要深入敵區作戰,誰知道卻是要把我們編入僞軍,弟兄們聽到這個情況,立刻都炸了鍋。”
“你們能打出來,就是好樣的。”丁義盤腿坐在沙土地上,笑咪咪地掏出一盒香煙,遞給老夏和司剛,美美地抽了兩口,上半夜的戰鬥,每個人都累壞了,一坐下來,渾身骨頭都有些酥軟了。
司剛吸了兩口香煙,搖了搖頭,“說起這個,真讓人忍不住紮心啊,兩千來人的一個團啊,幾乎是齊裝滿員,還有三門迫擊炮,被喬淮他們騙進敵占區,喬淮威脅我們說,誰要是不聽命令,就繳械逮捕,交給日本人。老丁,咱們好歹是中國人,正經的中國軍人,哪能就這麼認賊作父?你說是不是?”
“好樣的,老司,你和這些弟兄們,個個都是好漢子。”
司剛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我們幾個營連長,吵了一陣嘴,有的害怕了,有的蔫巴了,剩下幾個性子剛烈的,都是按着脖子不投降的主兒,堅決不幹,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喬淮已經是鐵了心投敵,眼前的局面,很難再回轉了。那天,我們這些人正在互相争吵,鬧到互相拔槍相向,喬淮的特務連突然包圍上來。原來,這個王八蛋知道我們肯定要反對,因此早就做了安排,要把我們一網打盡。”
樹林裡,安靜下來,疲累的士兵們都在樹下的沙地上和衣而卧,橫七豎八地睡着了,鼾聲此起彼伏。暗藍色的天幕愈加高遠,四野沉寂,隻有樹林邊上這幾個輕聲談話的人,嘴邊的香煙頭在一閃一閃地發着紅光。
“那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老夏問。
“咱們都是軍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事先為防萬一,也做了相應的準備,特務連圍上來的時候,我們守在外面的弟兄,也沖上來打響了,”說到這裡,司剛的語氣裡氣恨交加,憤憤說道:“以前,大家同在一團,同為抗日軍人,可是,就因為這一夥無恥的投降派,自家弟兄舉槍火并,那一仗,把一個好好的整團,打得四分五裂,我們這班人,突了出來,邊打邊撤,還有好幾拔人馬,不知道下落,有的沖到了别處,有的被打散了,唉,一個團,就這樣完了。”
“這麼說,喬淮部下的死黨,也剩下沒多少人了?”
“不知道,”司剛搖了搖頭,“我們沖出來以後,還失散了不少,有的人悄悄溜掉了,有的人被打死了,剩下來這幾十号人,走到沙峪村的時候,沒有給養,沒有情報,就跟盲人瞎馬一樣,亂走亂闖,結果與鬼子遭遇,又差點全軍覆沒。”
“不怕,”丁義安慰司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剩下來的這些弟兄,雖然人少,卻個個都是銅筋鐵骨的好漢,這才是正直的中國軍人,日後撤回後方,慢慢收攏舊部,還會恢複銳氣,重回戰場找尋日本鬼子的晦氣。”
天上,閃爍的三星,已經移到了西天,幾個人都打起了哈欠。丁義伸了個懶腰說:“睡覺吧,一會該雞叫了。”
司剛卻是談興仍濃,躺在白天曬熱了的沙土地上閉上眼睛,嘴裡還不肯停歇,“好,睡覺睡覺,對了老丁,老夏,今天我們轉進到沙峪村的時候,遇到了一家耍馬戲的人家,那女老闆真有本事,騎在馬上翻跟鬥,淩空倒立,穿一身大紅衣服……”
“那是董太太。”老夏躺在旁邊打着哈欠說道。
“對,我聽人叫她董太太,真有本事。不過她對自家的孩子,可真嚴苛,擡手就打,張口就罵……”
“什麼?”老夏聽到這裡,又用胳膊拄着地面爬起身來,“不對不對,老司,董太太成婚多年,她并沒有孩子,江湖上熟悉她們夫婦的人,全都知道,她哪兒來的孩子?”
“是嗎?那我不清楚了。”
丁義也睜開眼睛,“老司,這董太太可不是好東西,坑蒙拐騙偷,五毒俱全。而且,她差不多就是個漢奸,對了,董太太好象跟你們喬淮團長,穿一條褲子,還差點騙了老夏他們,你問老夏,唉,明天再說吧,困死了……”
天上的星星,已經暗淡下去,遠處村莊裡的公雞,已經在隐隐打鳴了。
第二天,司剛跟着丁義、老夏到袁将軍廟裡,看望重傷的方江。方江在苗醫生的精心護理下,傷勢還算穩定,這時已經完全蘇醒過來了。他聽說了丁義等人救司剛部隊的經過,非常欣慰,拉着司剛的手,輕輕地說:“一定要告訴弟兄們,不要失去信心。”
“我一定,”司剛坐在方江的床邊,攥了攥拳頭。
“此地是敵人腹地,不可久留,”方江的臉色依然象一張白紙,說起話來有氣無力,但是眼神裡依然透着堅毅,“你們是戰鬥部隊,必須馬上撤出,返回原防,老司,回去以後得馬上重豎大旗,打出原團的旗号,慢慢召集失散的弟兄們,恢複原有建制,眼下,抗戰形勢日危,每一個堅持下來的士兵,都是國家的寶貴财富……咳咳……”
“好的,方組長,你休息一下,不要說話太多。”司剛緊緊握着方江無力而滾燙的手。
“老丁,老夏,你們給司剛提供撤退路線圖,避開敵人的崗哨……”方江的兇脯起伏起來,旁邊的苗醫生趕緊制止了他,“不要再說了,老方,你子彈傷了肺,必須靜養,你放心,老夏他們會安排好的。”
方江勉強微笑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司剛也是個堅毅剛強的漢子,握着方江的手,眼眶卻也忍不住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