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自己被捕的經過,和尚搖着光光的大腦袋,依然是一臉嘻笑的神色,“阿彌陀佛,這些聯莊會的家夥,都是異界妖魔,窮兇極惡,不敬仙佛,将來一定會打入拔舌地獄,上刀山下油鍋……不過我倒也不用擔心,我知道郝大富一定會把你們找來,救我出魔窟。鬼難拿,這些天方組長的身體怎麼樣?”
“這才象話,你總算有了點菩薩心腸,關心起方組長的傷勢來。嗯……還行吧,方組長有苗醫生照顧,這些天創口已經收口了,得再養些日子,才能活動。”
和尚沉默下來。坐起身來,望着山下。
山坡下面,燃起點點的火光,老鐵指着那些紅色的光焰,說道:“糟糕,鬼子兵在放火嗎……不對,他們是燒火做飯呢,這些王八蛋,要在這裡住下了。”
一堆堆的篝火,在山下連綿不斷,黑暗的夜色裡,異常醒目。本來大家盼着鬼子兵天黑後能夠撤走,但是現在看來,這些清剿的鬼子兵似乎要在山下安營紮寨了。這一下,大家都有些尴尬,雖然暫時鬼子沒有上山搜索,可是他們守在山下不走了,怎麼才能下山逃掉呢?
“不好,”遊老三數着篝火的數量,黑暗裡,火光排成一道連綿相接的陣勢,“足有一個日本兵大隊,乖乖,不至于吧,為了咱們這幾塊料,值得出動這麼多兵馬?”
丁義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用說,肯定是有計劃的分進合擊,鬼子兵清鄉向來跟犁田似的,一塊一塊來回推磨。咱們抓宋維昌,又把他們弄痛了,所以才象野狼一樣,不分白天黑夜出來找食。”
望着山下那一連串的火光,大家一時都無計可施,休息了一陣,肚子都餓了,奔跑了半天,幹渴饑餓,這時随着夜色的降臨,都找上身來。可是坐在這個半山腰上的洞口,既沒水又沒飯,隻能硬挺硬挨。遊老三到洞裡轉了一圈,發現山洞很窄小,裡面什麼也沒有,他失望地說:“哪怕找着個耗子也行啊。”
“沒關系,”和尚抱頭躺在地上,“餓兩頓沒什麼,我中午還沒吃飯呢,餓不死。”
“敢情你有一身肥肉,不怕耗。”
夜風吹過來,山上山下一片安靜,鬼子的篝火,慢慢變成了點點餘燼。然而他們絲毫沒有撤走的迹象,遠遠望去,篝火旁邊遊動的鬼子哨兵,象夜遊的野獸一樣在無聲地走動。
遊老三伸了個懶腰,“前天,你們可不知道,我在丁家鎮周大白話的家裡,吃的流水席,啧啧,八碟八碗八大件,正宗的梅菜扣肉,那叫一個香啊,想起來就流哈拉子。”
“八大件算什麼?”和尚半倚在石頭上,搖頭晃腦地吹噓道:“當年我在四川的時候,吃了好幾回滿漢全席,你們這些鄉下泥腿子,見都沒見過,108道菜,光第一批頭菜,就是果八碗、蒸三碗、蔬四碗,魚舌燴熊掌,燕窩雞絲湯……那個味道呀,簡直說也說不出來的鮮呀,鮮掉了舌頭。可惜呀,從來到石山這個窮地方,最近總也沒吃過了。”
大家的肚子,不約而同地都咕咕叫起來。老鐵叫道:“你們倆不許再說吃的東西。”
“嘻嘻。”
“和尚,你看,鬼子兵明天會撤回去嗎?”丁義懶洋洋地躺着,同和尚打趣。
“嘻嘻,這些妖魔鬼怪,用不了天亮,就要上山搜山了。”
他這話雖是玩笑,但大家都知道八成說得沒錯。鬼子兵山野宿營,絕不是來遊山玩水,而是在為下一步的行動做準備。老夏和丁義悄悄商量了一下,決定半夜突圍。
大家輪流放哨,睡了幾個小時。到了午夜的時候,山下的篝火都熄滅了,漫山遍野一片寂靜,隻有滿天星光眨着眼睛。老夏把大家叫醒,悄悄做了一番準備,然後悄無聲息地往山坡下面走去。
正面山勢稍緩,但有鬼子嚴密把守,老夏選擇了山側後的陡峭路徑,這些人都各懷絕技,夜裡爬山捷如猿猱,遊老三用布條樹藤連接成幾丈長的繩索,遇到陡崖高坡,便帶着大家持繩溜滑而下。
一溜黑影,很快從半山腰裡曲折來到臨近山腳。放眼望去,這一側沒有見到鬼子兵宿營的身影,遠處篝火的餘燼,都在兩裡以外,再越過一段陡坡,便可下山逃逸了。
忽然走在前面帶路的遊老三,蹲下了身子。
後面的人也跟着他一起蹲下,前面黑乎乎的草叢裡,似乎有東西在閃閃放光。老鐵低聲說道:“那是什麼?鬼火。”
若是野外墳茔聚集的場所,常常會夜裡閃耀磷火,但磷火呈暗藍色,大家凝眸望過去,草叢裡的微光,卻是發紅發黃,并且在左右晃動,老夏說道:“不好,是狼。”
這些人膽識身手,個個精絕,即使最兇惡的野狼,也不足慮,但值此夜靜更深,突圍時最怕鬧出動靜,若是因為打狼引得鬼子兵注意,麻煩就大了。
郝大富悄聲說道:“你們先走,把狼交給我。”
丁義遞給他一柄匕首,然後向大家招了招手,衆人貓腰潛蹤,繼續向前走去。老夏手持匕首,在那片草叢前面保持警戒。黑夜裡,狼的眼睛閃閃發亮,就象兩盞暗幽幽的小燈籠。
“忽――”一聲輕響,草叢裡,一條黑影竄出來。
這是一條大公狼,身軀高大,一竄一撲帶着風聲,跳起有五尺來高,血盆大口裡的腥氣都聞得到了。
老夏不躲不閃,朝着黑影迎上去,身子一扭一轉,其迅捷比狼也差不多少,隻聽一聲低聲嘶吼,兩條黑影稍一糾纏便既分開。
小燈籠似的狼眼,暗淡下去了,老夏轉身便走。草叢裡一陣輕搖,狼竄進草叢逃走了。
走在後面的丁義沖郝大富伸了伸大姆指,從狼叫聲裡,聽出來一定是受了傷,一招之間既告勝負。
兩人迅速向前跑去,跟上老夏等人的腳步,很快借着黑暗的夜色,跑出山區,隐入無邊的原野裡。此時已過午夜,天地間起了霧氣,白茫茫的霧氣使無邊的夜色更加伸手不見五指。一行幾人疾行在山野丘陵間,如魚得水,不大功夫,每個人的身上臉上,都被露水打濕。
天色大亮的時候,順利到達了袁将軍廟。
廟外的草叢裡,放哨的小泥猴正手搭涼蓬,向遠處眺望,見到匆匆走近的老夏等人,興奮的直搖手。
和尚一言不發,快步往廟裡走去。
丁義說:“和尚一定是有事。”
廟裡,方江正半躺在床上喝粥。苗醫生和老佟爺坐在旁邊小聲地聊着天。
見到和尚進來,方江笑了笑,把粥碗放在旁邊。和尚首先察看了方江的傷勢,簡單問了兩句。然後扭頭問苗醫生,“方組長現在能動嗎?”
“不能,怎麼了?”苗醫生吃了一驚。
“能,沒事,”方江語氣肯定地說:“和尚,有什麼事,你盡管開口。我的傷沒妨礙。”
和尚輕輕歎了口氣,望着方江在早晨的陽光下更顯慘白的臉,“方組長,這事說起來,有點為難。總部來電,有一項緊急命令,讓我傳達給你。事情是這樣的,南京那裡最近形勢有變。項先生遠赴上海,臨時負責人惠姐,在城裡的爆炸行動中,身受重傷,生死未蔔。”
“嗯。”方江臉色依舊平靜,點了點頭。
“上峰命令,着你迅速返回南京,總攬南京方面特工事務。石山這邊的工作,交給我負責。”和尚觀察着方江的表情,方江平靜如常,他又擡頭看了看旁邊的苗醫生。
苗醫生面有難色,咂了兩下嘴,輕輕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按說,我不能幹涉你們的任務,可是,他這傷……唉……”
“沒問題,”方江微笑了一下,表情非常堅定,“苗醫生,我坐馬車回去,隻要不打仗,就碰不着傷口。你放心好了,南京那邊,我們也有專業的醫生護士。”
“唉,”苗醫生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明白,國家危難之際,不以個人為患。方組長,我也不好老攔着你。但願天佑壯士,能讓你早日康複,重新跨馬揚鞭,為國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