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回府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了阿霧的耳朵裡,可是畢竟她還頂着郝嬷嬷義女的頭銜,阿霧也不能将人就這樣攆出去。
阿霧讓紫扇去叫了賀春來,“你去芗城白家請他們家的人來,就說白家的二奶奶回了祈王府。”
賀春行事謹慎,腿腳又快,去辦這件事最合适不過。
晚上,楚懋回府的時候,郝嬷嬷便帶了相思一同前來冰雪林。阿霧厭惡地看着兩人,整個白日她都在等着剛回府的“姑奶奶”上冰雪林來見一見她這位嫂子,結果這位相思姑娘還真當紅藥山房能頂起整片天呢。
再看相思,她那雙眼睛就跟淬了毒似地看着阿霧,恨不能剜了阿霧的心切了阿霧的肺一般。
“勤煦哥哥。”相思剛叫出聲,眼淚就跟不要錢似地往下淌。
楚懋轉頭望向阿霧道:“這是怎麼回事?”
阿霧很無辜地回望楚懋,“我也不知道,相思早晨回來後,我這也是才見到她。”
相思轉過頭用刀子似的眼睛割着阿霧道:“相思命苦,不敢來煩王妃,隻求勤煦哥哥能為相思做主,白家欺人太甚,相思實在過不下去了。”
楚懋沒說話。
相思抹着淚道:“當初王妃說白家家風好,這才将相思嫁了過去。結果,結果那白松若喜好男風,除了成親第一夜待在我屋裡外,之後再也沒進過我的屋子。白家那老太太見我幾個月肚子裡都沒有動靜,便總使臉色給我看。白家是詩書之家,不事耕織,一家老小的嚼用都難,我婆婆還想來騙走我的嫁妝。到後頭,白松若和人争戲子被打死了,我在白家就更是備受欺淩,她們罵我克夫,我,我,勤煦哥哥,求你救救相思吧。”
“殿下,我就相思這麼一個閨女兒,我是斷斷容不得别人這樣欺負相思的。”郝嬷嬷也抹了抹淚。
屋子裡兩個女人都哭天抹淚的,話裡雖然不提阿霧,可都知道這樁親事是阿霧看的,相思如今落得這樣的地步,阿霧難辭其咎。
可是阿霧臉色絲毫沒有内疚難看之色,怪不得楚懋昨日說她早就報複了相思,想來是他那頭早就得了消息。不過像相思這樣的攪屎精,你若雪中送炭,隻怕她就是中山狼。阿霧卻沒有這等婦人之仁。
楚懋拿眼來看阿霧,這是主母份内應管的事。“我已經讓人去請白家的人了,到時候咱們當面對質,若白家真這樣對相思,咱們自然是要讨回公道的。”
“也好。相思就暫且住下吧,你是她嫂嫂,多照看些。”楚懋道。
阿霧點頭應了。
相思卻驚愕地擡頭望着楚懋,沒有從他眼裡看到任何憐惜的情意,卻被他這樣輕易地就打發了。
“相思你先回去吧,我還有話同殿下和王妃說。”郝嬷嬷對相思道。
相思點點頭,退了下去。
“殿下,算是姑姑求殿下,這次無論如何要護住相思。”郝嬷嬷“咚”地一聲給楚懋跪下。
楚懋連忙起身扶起郝嬷嬷,沉聲道:“姑姑,你這是做什麼,有話你說就是了。”
“殿下,不管相思在白家如何,可她還年輕,白家又是那樣的人家,必定要讓她回去守節,可是你也是知道的,那白松若根本不是個東西,相思她還有大把的年華。”郝嬷嬷哭道,卻不願意起身。
楚懋和阿霧對視一眼,阿霧的眼底一片涼意。
“姑姑,你先起來吧,這件事還要聽聽白家那邊的意思,白家是芗城望族,百年來從沒有再嫁女,再醮婦,從前朝算起,已經立了十幾座貞節牌坊。”楚懋的意思不言而明。
這也是當初阿霧替相思精挑細選人家時考慮過的問題。
“殿下!”郝嬷嬷厲聲道,簡直不敢相信楚懋的話。
“嬷嬷不必為難殿下。相思我是絕不會留在府裡的,如果她不是嬷嬷的義女,我早就要了她的性命。”阿霧起身道。
郝嬷嬷的眼睛急急地向阿霧刺來,“你……”
“嬷嬷不必這樣看我。元蓉夢的事情是怎麼洩露出去,叫六皇子知道用來對付我和殿下的,嬷嬷心裡難道不清楚?像相思這樣不顧大局,偏狹惡毒之人,再留在府上不過徒添麻煩。嬷嬷若真心為相思好,還是勸她好好收心,隻要有殿下一日,白家也不敢輕慢了她。”阿霧可不像楚懋那樣,舍不得戳破郝嬷嬷的私心。
郝嬷嬷臉色一白,“殿下,那都是相思一時糊塗啊。”
楚懋扶了郝嬷嬷坐下,“可是現在是容不得有任何糊塗的時候,姑姑。”
“可是若不是當初王妃替相思擇了這樣一門親事,她又怎麼會……”郝嬷嬷怒指阿霧。
阿霧可受不得這樣的氣,“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當初如果不是嬷嬷先捧相思,再捧元蓉夢,你明知道元蓉夢是個什麼樣的人,還和相思沆瀣一氣地想要拉攏她來對付我,相思也走不上這條路。難道嬷嬷隻許你們害人,不許我以直報怨?說到底,嬷嬷引以為仗的便是殿下對你的敬愛,可你明知道殿下的為人,卻還……”阿霧說到這兒,也再說不下去。她知道郝嬷嬷在楚懋心裡的地位,而郝嬷嬷的所作所為對楚懋的傷害,恐怕比郝嬷嬷以為的要多得多。
“我不是,殿下,老奴一生勤勤懇懇為你,我……”郝嬷嬷滿眼淚花地道。
“姑姑,我知道,我都知道,姑姑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楚懋輕聲道,“隻是相思是斷然不能留在祈王府的。”
郝嬷嬷流着淚,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姑姑若是喜歡孩子,改日再領養一個,也能代我孝敬姑姑。”楚懋道。
郝嬷嬷點了點頭。
楚懋站起身道:“我送嬷嬷回去吧。”
阿霧站在楚懋的身後,“恭送”這兩位出冰雪林,卻見楚懋回過頭看着她道:“你還不快些。”
阿霧這是愣了一息,就反應了過來,将手放入楚懋遞過來的手中,在月色裡一同送郝嬷嬷的竹轎起身,并一直行到紅藥山房。
郝嬷嬷歎息一聲,即使都撕破了臉,可是楚懋的态度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郝嬷嬷落了轎,對楚懋道:“殿下和王妃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懋點了點頭,“姑姑,你看是從慈恩局挑一個小姑娘過來,還是去姑姑的家鄉尋一個?”
“殿下,容我再想想。”郝嬷嬷道。
楚懋沒再說話。回冰雪林的一路上一直握着阿霧的手,兩個人并肩走着,卻不說話,任月華傾瀉在肩上,若叫人見了,定要歎一句,“真神仙眷侶也。”
“我還以為殿下這回又要袒護相思呢。”阿霧搖了搖兩人交握的手,眉眼彎彎地側頭看着楚懋。
楚懋回頭隻輕輕說了一句,“别那樣對姑姑。”
阿霧的臉色變了變,笑成了月牙的眼睛恢複了平順,毫無阻攔地就從楚懋手裡抽出了手來,這多少讓阿霧覺得有些難堪。
阿霧心裡頭嘀咕道,若是郝嬷嬷年輕些,沒準兒又能出一萬貞兒呢。
阿霧看了看眼前的忘我溪,開口道:“殿下,若是我和郝嬷嬷一起掉入湖裡,你會先救誰啊?”
楚懋涼涼地掃了阿霧一眼,阿霧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些離譜可笑,遂也不再追問。
賀春的辦事效率極高,白家的人第三天上頭就到了祈王府,來的是白夫人和白家的大奶奶,也就是相思的婆婆和嫂嫂。
阿霧在日知堂見的白家人,白夫人一進來,她就站了起來,笑着迎上去,“夫人請坐。”
白夫人的臉色并不好看,剛剛經曆喪子之痛,又遇上相思這麼個離家出走的媳婦,阿霧十分體諒她的心情。
郝嬷嬷和相思也在日知堂,相思立在郝嬷嬷的身後,低頭不語,鬓邊插着一朵白花,看上去楚楚可憐,倒有些像被惡婆婆磋磨怕了的樣子。
可是阿霧當初替相思挑這麼親事的時候,曾經仔細打聽過,白夫人和那位大奶奶燕氏都是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出身,白家的家風是真的好,隻除了那位喜好男風的二爺。若是相思不鬧什麼幺蛾子,即使她那位夫君沒出息,但她在白家的日子絕對不會難過。
“夫人這一路奔波辛苦了。”阿霧客套道。
白夫人搖了搖頭,“不敢言辛苦,隻是家裡還有許多事,公爹又病着,妾身還要趕回去伺候湯藥。所以,妾身其他的話也不多說,這一趟隻想接了二奶奶回去。”
阿霧看了一眼郝嬷嬷,這才道:“相思因為喪夫,心裡頭苦悶,又聽得郝嬷嬷身子不好,這才一時情急回了王府,還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白夫人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阿霧的說法。
相思卻紅着眼睛道:“我不回去。白家就跟死人墓一樣,就為着他們的沽名釣譽,便要我去替白松若那畜生守節,我不回去。”
白夫人和燕氏的臉色一變,又聽見相思道:“公公和大伯都在,她們自然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若是大伯去了,你讓大嫂守守看。”
“相思!”一共有三個人出聲阻喝相思。白夫人、阿霧和郝嬷嬷。
可惜相思受夠了白家那死水一樣的地方,哪怕她隻能遠遠地看着楚懋,她也願意,她是鐵了心不回白家。但是不管是楚懋還是郝嬷嬷,亦或阿霧,仿佛都默認了要送她回白家,因此相思也抛掉了所有的顧慮。
燕氏自然也聽不得這樣的話,本想譏諷相思的教養,可又想起她原本便是個孤女,便換了一張委屈的臉站在一旁道:“我白家這百年來,從無再嫁女,再醮婦,二奶奶自從到了我家,咱們也從來不敢給你氣受,妯娌之間都敬着你,卻不知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是你不為二叔守節,可三年的夫喪總是要守的,二奶奶還是跟我們回去吧,老太爺如今因為二爺的死氣得躺在了床上,難道你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說不孝嗎?”
燕氏的話有禮有節,難怪能被聘為白家的宗婦。
相思被燕氏說得啞口無言,拿眼去求郝嬷嬷,“姑姑,我若是跟她們回去了,今生恐怕就再也出不了門了,你不知道白家的家規有多嚴,我,姑姑,求求你……”
郝嬷嬷拉着相思的手道:“相思,三年夫喪咱們總是要守的,你且回去,三年後,姑姑再來接你。”
“姑姑!”相思絕望地看着郝嬷嬷,可嘴裡半點不提白家克扣她嫁妝等事,其言之真假便一目了然了。
燕氏站出來又道:“我白家規矩是嚴,可從來不會虧待守節婦人。公公和婆婆早就商量過,二奶奶跟我們回去,便從旁支裡挑個孩子過繼到二奶奶膝下。”話裡的意思就是三年後也不會放相思離開了。
若是相思不是相思,阿霧是絕對不會容白家這樣欺負人的,哪有逼人守節的道理,隻可惜相思選擇站在了阿霧的對立面,她又不是聖母,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郝嬷嬷拍了拍相思的手背,對着燕氏道:“可那總歸不是自己的孩子。你們家的二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咱們現在也清楚了,隻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相思替他守三年是本分,可是三年後相思還肯不肯留在白家,卻由不得你們白家說了算,真當咱們王府沒人麼?”
郝嬷嬷看了看阿霧,阿霧心裡對相思最終的歸處沒什麼興趣,但是隻要她這三年不在祈王府,對阿霧來說也就夠了。畢竟相思是郝嬷嬷的心頭肉,而郝嬷嬷又是楚懋心裡頭誰也不能動的姑姑,阿霧也想留一線彼此将來好見面。
“郝嬷嬷說得有理。這自古守節都是自願,沒有逼人的道理。夫人先帶了相思回去吧,等她服喪滿了,咱們再做理論。”阿霧出聲道。
白夫人看了燕氏一眼,見她微微點了點頭,便道:“也好,那我們就不打擾王妃了,還得趕回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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