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來了,王爺又來了。”紫扇歡喜地跑進來向阿霧禀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阿霧雖然努力想克制住内心湧起的喜悅,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翹了幾分。
“這才隔了八天,王爺就又來了,大老遠的也不嫌辛苦,哦?”紫扇在阿霧面前擠眉弄眼的,弄得阿霧哭笑不得。
“雖說有些話不該奴婢說,可王妃就是看在王爺這辛苦份上,也不該再給王爺臉色看。”紫扇道。
“什麼話都有你的,連主子也敢編排,看我不給你找個厲害的夫君,好好兒治治你。”阿霧嗔了紫扇一眼,紫扇的年紀也到了,她可不願意把紫扇嫁在山東,所以便是為了紫扇,她也得回上京。
阿霧坐到鏡子前,抿了抿鬓發,又扶了扶珠花,開了口脂盒子,還準備再塗點兒口脂,隻有紫扇在後頭着急:“哎,主子便是不弄這些也美絕人寰,還是趕緊出去迎接王爺才是。”
打從阿霧到了山東後,最急的便是紫扇,她生怕自家主子從此被祈王冷落,如今見祈王得空就往山東來,她才略微放下了些心,可又怕她那主子拿喬,生生将祈王的熱心腸弄成冰窟窿,以後若是不來了,她們主仆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阿霧卻還有些抹不下面子,頭幾回楚懋來,阿霧都沒給他好臉色。她先頭是恨楚懋不經過她同意,就強硬地将她送來了山東,外頭人不知情,還隻道她這個祈王妃失德被攆呢,所謂的惡疾,誰不知道那不過是世家打發婦人的幌子。
其次,阿霧覺得楚懋這做派,那就是逼得她向元蓉夢先低頭認輸,真是太小瞧人了,這對好強好鬥的阿霧來說,實在是一口氣難以下咽
當然阿霧也知道,她隻不過是為了生楚懋的氣而生氣,即使元蓉夢不堪慮,但她現在是元淑妃,若扯下臉來,阿霧還真不好過,别的不說,如郝嬷嬷一般,吐她一臉的藥汁,就夠阿霧自己把自己惡心死了。
阿霧卻不相信,她這人毛病多,弱點也就多,根本就是細薄的瓷器,碰一下就碎了,哪裡敢讓她同元蓉夢硬碰,便是她自己受得了,也有人會受不了。
楚懋踏進屋時,阿霧才故作懶洋洋的起身,見他眉間一絲憔悴和疲憊,面有塵色,心頭也不好過,何況楚懋來得這樣勤,阿霧便是鐵石做的心腸,也得融化了。
“殿下怎麼又來了?”阿霧低着頭,三分嗔怪,三分自喜地問楚懋道。
“我來看看你。”楚懋笑着将阿霧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想摸她,一下又想起自己剛進門,身上還髒着,指不定還有馬臭味兒,又縮回了手。
“紫扇已經在給殿下準備熱水沐浴了。”阿霧上前替楚懋解開披風的系帶。
這一舉動,頗令楚懋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以往他來了,能混着一杯她親手捧來的熱茶喝都算不錯了。
“這兒離上京也不算近,莊子上什麼都有,我身邊有冰霜,還有殿下安排的暗衛,殿下有什麼不放心的,何苦這樣來回奔波,讓人憂心。”阿霧将楚懋解下的披風遞給彤管,又蹲下、身要替他換鞋。
這個“恩典”楚懋可受不住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一日一夜騎馬,他便是再愛幹淨,也難免靴筒裡有異味兒,哪裡敢讓阿霧聞見。
彤管在後頭見楚懋“誠惶誠恐”地站起身,走到椅子邊自己開始脫鞋,便不由得抿嘴直笑,真是甚少能見到祈王殿下這樣失态的時候。
楚懋換了鞋,這才笑看着阿霧道:“你今兒怎麼待我不同了?”
阿霧怕楚懋對自己起疑心,她雖是為了回京才下決心要在他跟前讨一點兒好,可心底自然也是心疼他來回奔波的,畢竟是自己的夫君,就像是自己的東西一般,阿霧自然是愛惜的,因而口裡怨怪道:“也不知殿下是怎麼收服了我身邊的丫頭的,直吓我說,若是我再不給殿下好臉色看,隻怕今後殿下就不來山東了。”
阿霧說這話時,霞飛雙靥,将耳朵上垂的珍珠都映出了粉色,借着這半真半假的埋怨,她卻将心頭的話直說了出來,如何能不羞澀。
楚懋直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受,恨不能上前捉了阿霧的手,恰這時紫扇轉身出來道:“熱水都備好了,請王爺沐浴。”
楚懋看了一眼阿霧,阿霧猛地就背過了身,真是得寸進尺,不過是給了他一點兒顔色,就想着讓自己伺候他沐浴,真是想得美,她可不算完全原諒他,想起他那個乳娘郝嬷嬷,阿霧就惡心。
“我去廚房讓她們再加幾道菜。”阿霧匆匆地低頭就往外走。
既然托辭要去廚房,阿霧便往廚房裡頭去尋紫墜,她琢磨着楚懋這次恐怕也待不久,來的路上也不知道吃東西有頓數沒有,怕他趕路餓了,吩咐紫墜道:“先煮一碗面來吧,弄清淡些,多放些時鮮的青菜葉,煎個雞蛋,有肉臊子也澆一點兒。”
紫墜道:“這老遠趕來,就給王爺吃面啊?”
“吃面頂餓,你再烙幾張肉餅,預備着給殿下路上吃。”阿霧又道。
紫墜笑道:“王爺若知道主子這樣心疼他,隻怕越發來得勤了呢。”
阿霧隻覺得臉上一臊,“少跟你紫扇姐姐兩個嚼舌根。”
出了廚房,阿霧躊躇了片刻,便回了正屋,楚懋正梳洗了出來,頭發還濕着,阿霧上前替楚懋絞頭發,“殿下這回來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啊?”
“用了飯就走。”
阿霧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嘟囔道:“你這樣來還不如不來呢。”
楚懋回身拉了阿霧的手,将她拖到身邊坐下,大手裹着她柔嫩的小手,拇指輕輕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我怎麼能不來,能來看你一眼總比見不着強。”
阿霧聽着這樣火熱的話,連楚懋的眼睛都不敢看,隻覺得裡頭的火光照得她的臉發燙,心也像燒沸了似的,咕嘟嘟地冒着氣兒。在府裡時那般冷待自己,如今她來了山東,他倒仿佛瞧不夠似的。
“這裡還是簡陋了些,我叫呂若興過來伺候,趁着開春,把這邊翻檢一下,在後頭園子裡重新修一進屋子,旁邊開一個花圃,你夏天可以去後頭歇涼。”楚懋隻覺得便是宮阙樓閣都委屈了阿霧,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簡陋的别莊。
阿霧聽了楚懋的話,大吃一驚,看來他真打算讓自己在這兒常住了,阿霧盈盈的眸子裡便升起了霧氣,滿是委屈。于她而言,簡直是既被郝嬷嬷噴了藥汁,接着又被楚懋扇了一個耳光。阿霧将手往回抽,偏偏楚懋又握着不放,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氣性兒,抓起楚懋的手放在嘴裡就咬,狠狠地咬出牙齒印,透出血絲來才松嘴。
這過程裡楚懋連疼都沒哼一聲,就任由她咬,阿霧越想越委屈,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似的往下落。
這淚珠就跟沸油似地濺在楚懋的心裡,在心上燙出了焦味兒,落下了鑽心疼痛的印記。
楚懋攬過阿霧的肩,将她摁在自己的兇口,輕輕撫着她的背,心頭卻仿佛被她的淚水淹過,第一次恨自己的無能。若是今日坐在上位的人是他,那元蓉夢又豈能成為懸在阿霧頭上的利劍。
繼而是姑姑,楚懋的心沉了又沉,他還在孩童時,就發過誓,一輩子不負姑姑。在郝嬷嬷為了護着他,甘心當王太監的菜戶,被那斷子絕孫的缺德貨折磨得體無完膚時,楚懋就發過誓。但是那時候他隻當自己一輩子都會是孤家寡人,哪裡想過會遇上這麼一個人,肆意揉捏着他的心,酸、甜、苦、辣、鹹,五味裡已嘗四味,連甜都沒嘗着,就已經深陷其中,仿佛沒入流沙一般,越掙紮就越陷得深。
在相思一事上,楚懋就已經覺得對不起郝嬷嬷了,可還是選擇順了阿霧的意,在元蓉夢一事上,他又站在了阿霧一邊,叫郝嬷嬷一病不起。如今郝嬷嬷病在床上起不了身,楚懋隻盼着阿霧能同他站在一邊兒,為他忍一忍姑姑,她的身子不好,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事了。
隻是楚懋又自嘲地想,阿霧對他尚且無情,又何談為他忍耐姑姑。
楚懋不是傻子,一個人若對另一個人有情,又豈會是阿霧這樣的表現,她裝得再像,也沒法裝出喜歡他的樣子。可即使是這樣,隻要她願意騙他,楚懋也就認了。他如今總算是有些了解他的父皇當年的心情了,那時他隻覺得隆慶帝楚以成簡直禽獸不如,一個正常人怎麼能無情無義到那個地步,如今想來,才知道感情這種東西真能将人搓圓搓扁,将人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楚懋将下巴貼在阿霧的頭頂,他卻不後悔這樣喜歡她,隻要每天能看上她一眼,他就覺得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用不完的精神,幹什麼事兒都有奔頭。
他帶着她去洛北,每天夜裡偷着去看她一回,有時候叫她知道,有時候太忙就隻看一眼便走,哪怕是這樣,除非是追了金國爾汗出去,否則都是一夜不落的去看她,看到她時,心就安定了。回到上京,哪怕她那樣傷他的心,為了個“奸夫”,居然求情都敢求到他面前來,連人家的娘她都當自己婆婆一樣護着,他面子上冷落她,可夜裡依舊去她窗外徘徊,連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可是又能有什麼辦法,隻有見着她,他吃飯才有味兒,睡覺才能沉眠。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擁着,阿霧是哭不完,楚懋則是心裡凄涼,紫墜端了面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可是面不像飯,冷了糊了就難吃了,隻得高聲道:“請王爺、王妃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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