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又是一通的應酬,郝嬷嬷防賊似的,哪怕是祈王府宴客那日,她甚至不惜下藥弄病了元蓉夢,隻為了不叫她出現在人前。
阿霧也不點破,從相思送過來的先皇後的小像來看,元蓉夢的确像極了她的姑姑,隻是先皇後的眉間帶着一絲輕愁,更為雍容典麗一些。
不過有句話不是說防不勝防麼?
到相思出嫁的頭兩天,阿霧約了元蓉夢出門替相思尋幾件添妝的東西,郝嬷嬷盡管百般阻撓,但耐不住相思在一旁規勸,“姑姑,王妃是夢姐兒的表嫂,她總不能永遠避着她,相處的日子可長着哩。”
郝嬷嬷歎息一聲,誰說不是呢,哪怕元蓉夢就是不嫁人,在這府裡也是要看阿霧的臉色過活,一旦她去了,元蓉夢的處境恐怕更不好,郝嬷嬷不得不替元蓉夢應了阿霧的邀約。
阿霧明知道相思這般做,就是在等着她下手後,在楚懋跟前反咬一口。不過阿霧權衡再三,依然認為同相思賭一把也不算虧,她就是沒來由的厭惡元蓉夢,不管她性子是好是壞,她就是容不得她。
而且阿霧對先皇後也沒多大好感,沖她留下郝嬷嬷這種“刁奴”,阿霧就喜歡不起來,何況元蓉夢長得還那麼像她。
阿霧這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元蓉夢到上京後還從沒出過門兒,盡管郝嬷嬷是為了她好,卻不能對她道明原因,元蓉夢雖然十分乖巧聽話,可一聽說能出門,心就偏到了阿霧這邊。
“咱們先去北大街的金樓銀鋪看看,挑一些合适你相思姐姐戴的首飾,記在你表哥賬上,到月底掌櫃的自然回到外院會賬的。”阿霧笑着道。
元蓉夢輕輕放下手裡的簾子,不好意思地沖阿霧笑了笑。
“我以前也經常這麼幹,咱們出門一趟不容易,待會兒中午我帶你去青蓮齋吃齋菜,這可是上京第一份兒的,想要吃青蓮齋的齋菜得提前好幾日預訂哩。”
元蓉夢點點頭,眼裡一派天真,不過不僅得不到阿霧的憐惜,反而憑添歧視,元蓉夢如今就好比身懷至寶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幼童,爛漫得讓人讨厭。
阿霧領着元蓉夢逛了幾間金鋪,都沒挑着好東西,阿霧便随意地指了指對面街的一家玉器鋪子,“去那兒看看吧。”
元蓉夢轉頭看了看旁邊跟着的魯媽媽,魯媽媽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她這才對阿霧道:“好。”
萬古齋在上京的玉器鋪子裡不算出名的,門臉兒也不大,但裡頭陳設典雅,掌櫃的恭敬熱情卻又不會太過,這使得阿霧和元蓉夢對這間鋪子都大添好感。
阿霧取下遮面的觀音兜,浏覽着掌櫃的擡上來的玉器。
元蓉夢遲疑了片刻,也撥開了幂蓠上覆面的薄紗,同阿霧并頭議論起玉器來。
阿霧看重了一對壓裙環,碧綠如春水,聲音清脆動人,元蓉夢則挑了一件刻牡丹穿花的和田玉佩,那掌櫃的見這二人容顔絕麗,穿着華麗,便知道是遇到大主顧了,忙地将店裡珍藏的一件玉桃筆洗和一件五子登科玉筆架山取了出來。
“不錯。”阿霧點頭贊道,轉頭對元蓉夢說:“聽說你這些日子在練字,這兩件倒剛好适合你用。”
元蓉夢見了也十分喜歡,那筆架山的寓意又吉祥,便問了一下價格,驚得她咂舌。
“掌櫃的,替我包起來吧,直接送到祈王府便是。”阿霧重新戴上兜帽,元蓉夢也放下了幂紗。兩人去青蓮齋用了齋飯,這才回了祈王府。
二月初二這日,白家來人迎新娘子,楚懋身為相思的義兄,将她直送到碼頭這才回轉,另有李延廣将相思一路護送到白家。
二月初八這日,宮裡忽然有内侍到王府傳皇後的懿旨。
阿霧雖早料到這一日,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可見隆慶帝的心急。阿霧換了曲裾,到瑞安堂時,呂若興已經延了段德忠入座品茶。
段德忠見阿霧進來,緩緩起身,“奴婢是來傳皇後懿旨的。”
阿霧聽了便要下跪,那段德忠卻道:“王妃且慢,這懿旨裡頭還涉及到府上一位表姑娘,還請一并請了來,奴婢再宣旨。”
阿霧臉上有恰到好處的詫異,轉頭對呂若興道:“可去紅藥山房請表姑娘了?”
“已經派人去請了。”呂若興答道。
阿霧又延了段德忠入座,自己卻坐在對面相陪,不肯上座,這段德忠别人不知道,阿霧卻清楚得很,他是隆慶帝身邊的第一得用之人,來替田皇後傳旨,實在是大材小用。
阿霧塞了一個紅封給段德忠,口裡道:“段公公辛苦了,不知皇後娘娘最近身子可好?”
“娘娘身體康泰。”段德忠沒有推拒紅封,這就是給你最大的面子了。
一時元蓉夢進來,後面還跟着郝嬷嬷,段德忠站起來宣旨,因是口谕,也不太講究,也不設香案,阿霧領了元蓉夢等衆人跪下,段德忠道:“皇後娘娘說,正旦那日因聖體欠安,未行家宴,怪想念祈王妃的,特命祈王妃進宮叙話,又聞府上的表姑娘進京,乃是故人之侄,皇後娘娘思念故人,特命王妃攜了表姑娘一同進宮。”
郝嬷嬷在宮裡待了那麼些年,自然也是認識段德忠的,她聽了懿旨後,就一臉慘白,偏偏楚懋這兩日奉皇命出了城,她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郝嬷嬷起身後,也上前遞了個紅封給段德忠,紅封從段德忠手裡一過,他就知道是什麼,這位郝嬷嬷可是下了重本的,真是有點兒可惜。段德忠将紅封退給郝嬷嬷道:“先才王妃已經賞過奴婢了,還請王妃同表姑娘趕緊随奴婢進宮。”
阿霧點了點頭。
那郝嬷嬷卻道:“因不知皇後娘娘要召表姑娘進宮,還請公公稍等片刻,容她回去換身衣裳,也免得在皇後面前失禮。”
段德忠心裡頭想,人家祈王妃都沒說什麼,這老婆子倒不識擡舉,但臉上依然挂笑道:“也好,聽說祈王府的相思園是上京四大名園之一,奴婢還沒逛過呢。”
“呂若興,你陪段公公去園子裡轉轉。”阿霧吩咐道。
那段德忠轉到紅藥山房時卻再不肯挪步,仿佛紅藥山房的景色讓他流連一般,郝嬷嬷自然知道段德忠這是防着她,她什麼也做不了,隻得讓人伺候元蓉夢換了衣裳,又吩咐了她幾句,這才将她送了出去。
不到午時,阿霧就回了祈王府,進了屋才知道,郝嬷嬷一直在玉瀾堂等着她。阿霧剛踏進去,郝嬷嬷的眼睛着急地向她身後望去,含着怒氣地問:“夢姐兒呢?!”
阿霧慢悠悠地脫着孔雀錦裘,“皇後娘娘留了她在宮裡小住一段日子。”
“夢姐兒不能留在宮裡頭!”郝嬷嬷忽然尖着嗓子嚷道,更是氣得往後退了兩步,若非小丫頭扶着,恐怕就要跌坐到地上了。
“王妃為何不将夢姐兒帶回來?!”郝嬷嬷質問道。
阿霧坐了下來,抿了口茶,才道:“嬷嬷這話問得奇怪,皇後娘娘要留表姑娘小住,我哪裡攔得住,嬷嬷也不用擔心,表姑娘聰慧伶俐,皇後娘娘十分喜歡。興許過幾日就回來了。”
郝嬷嬷被阿霧若無其事的樣子給激得一口血堵在兇口,“你真是厲害,我日防夜防,還是着了你的道。你這樣的妒婦根本配不上殿下。”
阿霧覺得郝嬷嬷十分無趣,這樣輕易就捅破了最後一層紙,同她兵戎相見,看來她這些年好日子過久了,還真當自己是她婆婆了哩。
“本妃是皇上所指,配不配得上嬷嬷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嬷嬷不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不管是表姑娘還是相思姑娘都還靠着嬷嬷扶持呢。”阿霧笑道。
郝嬷嬷頹唐地往後仰坐在椅上,神情由怒轉哀,“夢姐兒一個姑娘,怎麼就礙着王妃你了,她是元家的最後一絲血脈,你怎麼就容不得她,為什麼要這樣?”郝嬷嬷開始流淚。
阿霧對郝嬷嬷的眼淚沒有絲毫同情之心,若是沒有郝嬷嬷此人,阿霧自問元蓉夢她當然容得下,可惜郝嬷嬷非要拿元蓉夢來同自己打擂台。而且阿霧覺得元蓉夢留在府裡有什麼用,簡直是暴殄天物,進了宮那才是大有用處。
這也是為何阿霧明知山有虎,還是要動元蓉夢的原因。
“嬷嬷派人去接表姑娘的時候,不就早料到我容不得她了麼?”阿霧收斂了笑容道,她也不再和郝嬷嬷演戲。阿霧将一張小像遞給郝嬷嬷。相思送來的小像阿霧不過看了幾眼,就印在了腦子裡,臨摹了下來。
郝嬷嬷一看,就愣住了,這小像同她珍藏的先皇後小像一模一樣,“你怎麼拿到的?”
“相思姑娘拿給我看的,原畫還在嬷嬷那兒,這一幅是我臨摹的。”阿霧道。
郝嬷嬷握着小像的手開始發抖。不由想到,雖然元蓉夢是她讓人去接的,可元蓉夢的信卻是從相思那兒來的。為何偏偏是在相思定下出嫁後,她才傳來了元蓉夢的消息?這時機也太過湊巧,郝嬷嬷自然也知道相思的心思,如今想來相思如果留在祈王府的話,恐怕元蓉夢的消息就要被她掩蓋一輩子了。
郝嬷嬷想來是聰明人,阿霧也不再多話,看她一臉的頹敗,阿霧的心底也算不上多高興,畢竟是有恩于楚懋的姑姑,如果不是郝嬷嬷不知退讓,阿霧也不想同她對上。
到晚上,楚懋就趕了回來,一進門就被請去了紅藥山房,阿霧的心裡打着鼓,雖然面對郝嬷嬷時,她毫不遮掩,底氣十足,但是隻有她知道她心裡有多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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