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霧沒接這話,反而問:“對了,這幾日你得空找個時間去看看紫硯吧。”
“嗯。紫硯姐姐知道姑娘回來,隻怕早就在等消息盼着進府來看候姑娘呐。”紫扇和紫硯自小要好,雖然幾年不見,但也着實挂着她,也不忘在阿霧跟前兒說說紫硯的好話。
當初去江蘇時,阿霧帶走了柳京娘,将紫硯獨留在京裡,同彭奶娘一起支撐鋪子,如今雖比不得柳京娘的能幹,但已經曆練出來,稱得上是個人物了。
第二日,阿霧随着崔氏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大太太見了崔氏和阿霧,臉上就浮起了笑意,眼裡也帶着慈祥,“璇姐兒快過來,你四姐姐和五姐姐這些年可時常惦記着你,如今你們姐妹也大了,今後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坐在一塊兒說話了,如今你回來了,你們三姊妹可要好生親近親近,将來即使出了閣,也要彼此扶持才好啊。”
大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這世上的人再親,也親不過自家人。”
大太太一番話,這就是要揭過以前的種種恩怨的意思。前債盡消,後頭才好講感情嘛。
見大太太如此熱情,崔氏還有些忐忑,阿霧的心裡卻對這蛇蠍婦人膩味透了。好嘛,才不過一天工夫,這主意就打上了。
老太太如今還是看不順眼崔氏和阿霧,但總算收斂了不少,臉上不見笑意,可也沒找茬。
“你姐妹如今都長大了,你四姐姐、五姐姐都住在園子裡頭,春日裡頭,景色正好,正合了你們這般花一樣的年紀,伯母我也給你在園子裡頭收拾了屋子,就在奇花園後頭那個永恬居。離你五姐姐住的地方也近,閑來時你們可以一起做作針線、聊聊天。”大太太慈祥得簡直很不能将阿霧摟入懷裡似的。她大約還不知道,阿霧當初就知道是她背後使了手段促使了榮三爺出使外洋的事情。
大太太以為,她們兩房并沒什麼恩怨,要說有,那也是三房欠了她的,是榮玠欠了榮珉的。所以現如今,大太太屈尊降貴來籠絡阿霧,她以為阿霧和崔氏都該受寵若驚,感激淋涕的。
阿霧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大太太的話。女大避父,府裡的姑娘單獨辟院子住是慣例,大太太這樣安排,很正常。隻是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早就知道阿霧要跟着榮三爺回府,怎麼搬行李時不直接讓下人把阿霧的東西搬到永恬居,弄得如今非要再搬一趟。
可見大太太這主意是昨日見了阿霧後臨時起的。
從老太太的上房出來,大太太立即就開始讓人去幫阿霧搬東西。榮四、榮五兩個則邀請了阿霧一起去園子裡坐坐。
才兩年多不見,榮四和榮五都已經成熟了不少,至少榮四眼裡那酸澀尖刻的嫉妒已經懂得隐藏了,嘴巴上有了貴女該有的封緘。
榮四在小丫頭端着的青花瓷盆裡淨了淨手,提起提梁壺将桌上茶盤裡的甜白瓷凸浮喜鵲鬧枝頭茶杯給澆熱。這是二十幾年前從南邊兒流傳過來的近幾年才在大夏朝的京城盛行的一種新茶道,講究和、靜、清、寂四字。
今人不再飲用團茶、沫茶,在大夏朝立國十年的時候,太祖正式下谕旨廢除了團茶進貢,改茶制為葉茶(散茶),散茶之道在南邊兒經過文人、大儒、茶客、詩友幾十年的發展浸淫,成熟後逐漸傳到京城,徹徹底底地取代了前朝點茶、鬥茶之風。
阿霧見榮四有模有樣地炫耀着茶道之藝,接過茶低頭啜了一口。
“六妹覺得這茶如何,可是南邊兒傳過來的獅峰龍井,一年就那麼一點兒産量,等閑都嘗不到,還是上回姨婆送我的呐。”榮四這話成功地讓阿霧對她的印象又改了回去。阿霧這回回來初見榮四時,她婷婷靜然而立,瞧着至少有榮五七分氣質了,可如今說這話,就又如當初小時那般浮躁、輕率了。
“還沒恭喜四姐姐定親呐。”阿霧放下茶杯,站起身,雙手執禮,向榮四躬身。
榮四的臉色頓時顯出得色來,笑着來拉阿霧,“咱們姐妹哪需如此虛禮。”
不過榮四還沒碰到阿霧的袖子,就被她巧妙地躲過了,阿霧如今脾性漸怪,便是崔氏也不能随意觸碰她了。
阿霧坐下後,榮四給她敬了一杯茶,“以前年幼不懂事,對六妹妹有不愛護的地方,還請妹妹原諒我。如今咱們姊妹都大了,眼看着就要各奔東西,大伯母說得對,還要咱們彼此扶持才好。”
榮四這話就說得漂亮了,榮五也跟着端起杯子。阿霧也早就學會了虛以委蛇,飲下那茶,心裡卻在暗忖,這兩位姐姐說到彼此扶持時,都望着自己,她二人卻無眼神交流,看來都是想在自己身上讨好處。
可是她阿霧如今何德何能,有什麼好處可以給她們?不過是一張臉,可以用來攀權附貴而已。阿霧在心裡打定主意,要快刀斬亂麻,讓這一家子都休想拿她做人情。
“這江南的山水可真滋養人,瞧妹妹才去了兩年多,就出落得這樣水靈靈模樣了,叫人好生羨慕。六妹妹給我們講講江南的節物風光吧,我也真想去呐。”榮五湊趣道。
阿霧自然也要做到友愛姊妹的,因而挑了江南幾樣别樣的習俗說起來,魚米之鄉,水澤星羅棋布,同廣袤旱曠的北方自然不同。她心思玲珑,口舌伶俐,被她說起來,江南的美麗就像一幅畫卷似地在榮四、榮五跟前徐徐展開。
其實阿霧雖然在江南呆了不少日子,但才去時出門的機會并不多,到後來是怕惹麻煩更是不怎麼出門,即使出門也不過是跟着崔氏去大廟寺觀。與其說江南的見聞,不如說江南聽聞和讀聞才對。
這一回阿霧回京,帶的箱子裡有兩大箱都是古籍,榮三爺是學政,來走門路的通常都是文人雅客,所送之禮多為古籍、古畫,這就便宜了阿霧。
到末了,榮四、榮五“啧啧”有聲地感歎江南之富饒美麗,三人的感情也仿佛茶水溫杯一般,暖和了起來。
“六妹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三嬸嬸就沒在江南給你看一戶人家?江南那樣美,叫我說能留在那兒才不枉此生呐。”榮五感歎。
阿霧的眉頭微微一動,在這整個家裡比起來,榮五其實也算不錯的了,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還稱不上太惡毒。她能說出叫阿霧留在江南的話,也不容易。
榮四觑了觑榮五,道:“哪兒的話呀,江南再好,難道能比得上天子腳下,何況六妹妹如此殊色,江南那些人能配得上咱們六妹妹?”榮四很親人地想來握阿霧的手,卻被阿霧一縮,她眼裡的不喜閃了閃,立時又換上笑顔,“叫我說,咱們六妹妹這等顔色,便是宮裡的向貴妃也比不上。六妹妹這般,也隻有宮裡的貴人才能配得上。
榮四的話鋒一轉,“你知道嗎,上回貴妃娘娘省親,天哪那排場,簡直讓京城所有樣閨女的人家都紅了眼。聽說,貴妃娘娘光額間垂的明珠就有龍顔大,連鞋子是也鑲着拇指大的夜明珠,光彩耀人。哎,咱們女兒家能做到這個份上,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你說是不是,五妹妹?”
榮五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阿霧看了看榮四,又看了看榮五,這兩位是覺得她在江南這幾年光長個子沒長腦子吧?阿霧一聽榮四的話,心頭就惡心得想吐。
看來從老太太起,這府裡的人心都黑透了。隆慶帝可是阿霧的舅舅,阿霧隻要想一想老太太她們有這個打算,就像一腳踹死那老妖婆和大太太那饅頭精。
不提隆慶帝是阿霧的舅舅,可是他那年紀做她爹都算年紀大的了,何況隆慶帝這幾年龍體有恙,烏發早白,若隻看表面,他簡直蒼老得和安國公差不多年紀了。就這樣的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她們居然異想天開想要将阿霧送入吃人的後宮。
阿霧就是脾氣再能隐忍,也受不得這個,立即回了一句,“哦,怪不得五姐姐遲遲未曾定親,是不是宮裡要選秀?”
大夏朝皇帝每隔三年選一次秀,但不是固定的,比如隆慶帝後期,就基本不怎麼選秀了,阿霧如今忽然提起這個,是諷刺榮五自己怎麼不進宮去當娘娘。
榮五臉色立時變了變。
“叫我說,四姐姐既然羨慕貴妃娘娘,索性将親事退了,求了皇後娘娘進宮去伺候不是更好?那以後妹妹可就指望着姐姐扶持了。”阿霧笑道。
榮四、榮五沒想到阿霧這般不給她們臉面,大喇喇地将話頂了回來,讓她們羞得臉上火辣辣的。
阿霧對待讨厭的人向來的習慣是,跟大喇喇的人你就一個勁兒地死作,而跟既要挖坑埋人又要裝姐妹情深的人,你就得當個愣頭青憨大姐,有啥說啥。
“茶也喝夠了。”阿霧站起來,“四姐姐,隻是你這茶怕不是真的獅峰龍井,有道是天下名茶數龍井,龍井上品在獅峰。名氣大了,作假的就多。獅峰龍井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而你這茶湯略黃,香氣散淡,今後可别别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了。”
阿霧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優雅地行了個禮,翩然而去。
氣得榮四在後面牙齒“咄咄”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