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霧吃驚地微微張嘴,昨天還活生生的人怎麼忽然就去了?是誰殺了元蓉夢?無病無痛的一品皇妃死得這樣突然,自然得有人出來給個交代。
“知道了,下去吧。”楚懋神色平靜地遣退紫宜,又閉上眼睛休息,昨晚鬧得晚了些,連祈王殿下這個始作俑者都有些沒睡醒而精神不濟。
而酸累不堪的阿霧卻立時被這消息給驚得生龍活虎了起來,心底生出了一絲讓人松氣兒的快意,真是罪過,阿霧在心裡宣了一聲佛号。
可是當阿霧低頭看到楚懋那樣無動于衷的樣子後,腦子飛快地就轉動了起來,“殿下!”阿霧在楚懋耳邊輕輕喚他。
“唔。”楚懋支應一句,還是不想睜開眼睛。
阿霧惱怒地輕輕踢了踢楚懋的小腿,可也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她溜下床去了淨室急急洗漱一番,換了套素色衣裙出來,頭發挽了個攥子,以銀钗束發,其外再不用首飾。
阿霧對着鏡子抹香膏的時候,見鏡中人唇紅齒白,肌膚白裡透紅,像漬過桃花瓣的春水,手頓了頓,難得地開了粉盒,從玉簪花苞裡取了粉敷上,直到蓋住那桃粉,顯出蒼白之色來。
眼底的烏青之色剛好應景,也不用再費力作假。
阿霧的指尖輕輕點了點那烏青,最近一、兩個月來,這一抹青色就幾乎沒褪過,隻除了楚懋出外辦差的那幾日。
阿霧愣神之際,楚懋也已經換好了衣服出來,兩人對視一眼,攜手去了凝春堂——淑妃生前在西苑的寝宮。
“殿下,這裡頭你可有什麼要吩咐我的,哪些話該說不該說?”阿霧問楚懋道,她在元蓉夢的事情上已經犯過一回蠢,就絕不想再犯一次。
“盡量别讓人知道老六和淑妃的事。”楚懋道。
阿霧點點頭,而楚懋的這話也變相印證了阿霧對孝貞後的猜測,她不是沒想過去查一查孝貞後的事情,可是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當初知道一些情況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要查出當年的具體情況,談何容易。而知情的郝嬷嬷卻肯定是不願意同阿霧說那些故事的。
凝春堂内外一片混亂,忙着收殓,忙着搭靈堂,看樣子元蓉夢要在凝春堂停靈了。
阿霧和楚懋剛到門邊,就有太監跑過來說,“王爺、王妃,皇上知道淑妃的事兒後當時就暈厥了過去,五皇子已經趕去了清溪書屋,六皇子那頭也派人去通知了。”
淑妃的死自然比不上皇帝龍體不适,阿霧和楚懋折而往北,去了隆慶帝靜養居住的清溪書屋。
清溪書屋裡靜悄悄的一片,太醫院正賀年方領着聶、沈兩位太醫在給隆慶帝會診,田皇後和向貴妃分坐床頭、床尾,在一旁抹淚,皇帝還沒死,這誰哭得越多,就顯得誰對皇帝更關心。所以才不過半會兒功夫,兩個女人的眼睛已經腫了起來。
五皇子皺着眉頭坐在次間,兩眼直望着内室,心裡不知道是在盼望他快點兒好起來,還是在盼望他趕緊騰位置。見楚懋和阿霧進來,楚懃道了聲“四哥,四嫂。”人前五皇子如同六皇子一般,也是彬彬有禮的。
阿霧和楚懋走進内室,楚懃也跟了進來。
阿霧看着床上躺着的臉色蒼白的隆慶帝,聽着他兇口拉風箱似的喘息聲,心裡格外的難受,這人是她曾經的舅舅,而且有他在一天,長公主一家就能保全一天,阿霧是由衷地盼着他好。
“皇上,四皇子來看您了。”向貴妃在隆慶帝耳邊輕聲道。
隆慶帝兇口的悶哼聲又大了些,大概是剛才太急了,所以痰迷心竅,才至昏厥,這會兒人已經有了意識,卻依然說不出話來,眼皮也耷拉着。
“兒臣(兒臣)給父皇請安。”阿霧随着楚懋行禮,由田皇後代隆慶帝叫了起。
“賀太醫,父皇他如何了?”楚懋走到正在一旁商量方子的太醫一側詢問道。
阿霧拿出手絹也跟着田皇後和向貴妃一樣地開始抹淚,隻是她的心可能是最誠的。
賀太醫那頭商量出了法子,命人取了稻草杆來,撐開隆慶帝的嘴探入喉嚨處,由太醫将那痰吸了出來,這法子果然有效,隆慶帝猛地咳了幾聲,就像堵塞通了一般,一下就坐了起來,吐了小半盂的痰水。
恰這時,六皇子楚愈和七皇子也趕了過來,西山大營雖然離西苑不遠,可報信的人去再到楚愈回來,絕不該隻用了這麼短時間,那麼楚愈昨晚有沒有回西山大營就成了問題。
不過這不是追究此問題的時候,隆慶帝吐出了痰後,整個人就清醒了過來,人也睜開了眼睛,示意一旁的向貴妃将他扶起來。
“皇上,臣妾可擔心死你了,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臣妾就不活啦……”向貴妃匍匐在隆慶帝的腿上開始哭。三十好幾的女人了,哭得梨花帶雨一般。
田皇後也不甘示弱,以手絹捂嘴,也抽泣上了,“請皇上為天下黎民保重龍體。”
田皇後這樣說,楚懋這幾個兒子、媳婦,也隻能跪下請隆慶帝保重。
一時之間,清溪書院來了許多人,和蕊和榮五帶了孩子也趕了過來,五皇子妃殷雪霞也趕了過來。
隆慶帝擺了擺手,屋子裡頓時就靜了下來,他清癯的臉上,眼睛瘦得都凹陷了下去像兩個讓人不安的深洞。
“淑妃是怎麼死的?”隆慶帝問。
這後宮的事都歸皇後打理,但因為向貴妃得寵,隆慶帝特命她協理後宮,雖然是協理,但是連田皇後有時候都要看她臉色,所以向貴妃越過田後來回答這個問題,衆人絲毫不奇怪。
“淑妃是……”向貴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隆慶帝擡手打斷。
然後隆慶帝緩緩地打量起在場的所有人,如果說這裡的所有人裡,誰在淑妃之死裡嫌疑最小,那肯定是楚懋無疑。因為元蓉夢死了對他是最沒有好處的。誰都知道淑妃是楚懋的表妹,有她在宮裡給皇帝吹枕頭風,給他當耳目,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何況,淑妃還長得那麼像當初的孝貞後——楚懋的親生母親。
内室裡靜悄悄地都在等隆慶帝開口,末了才見他将頭轉向他最不待見的兒子,“老四,這件事你負責查,朕給你三天時間。”
“兒臣遵命。”楚懋跪下接旨。
“都散了吧,讓朕單獨待一會兒。”隆慶帝歎息一聲又躺了下去。向貴妃待要賴着不走,田皇後和五皇子又哪能白白送她一個讨好皇帝的機會。
兩方相持不下,最後都被隆慶帝請了出去。
楚懋因為領了皇命,自然得去辦差,所以阿霧便獨自回了延嘉堂,她心裡打着鼓,擔心三日時間太短,楚懋未必能查到真憑實據,哎,也真不知道皇帝這是真心想查到結果還是隻是應付,居然隻給三日時間。
阿霧的心早從她皇帝舅舅的身上偏到了楚懋的身上,她隻是不自知而已。
晚上楚懋回延嘉堂時,阿霧才聽得紫宜回報,親自提了燈籠跑到院門外迎了上去,“殿下。”
楚懋沖阿霧點點頭,示意她進去再說,阿霧一進門就想開口問情況,可是楚懋卻繞進淨室,後頭的太監也跟着擡了熱水進來,在延嘉堂伺候了楚懋這麼久,他們都知道祈王殿下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阿霧親自替楚懋取了換洗的衣裳捧進淨室,遣退了伺候梳洗的太監,隔着屏風問道:“殿下,可查出什麼了嗎?”
楚懋在屏風的另一側寬衣解帶,阿霧看着他将腰帶脫下來搭在屏風上,繼而是袍子、内衫、褲子,然後聽他道:“阿霧進來替我搓背。”
阿霧暗自啐了一口,想來自己是白操心了,楚懋這時候還有閑心占她便宜,這就說明他已經兇有成竹。
阿霧取了香胰和瓜巾繞過屏風,結果卻見楚懋正赤身站在浴桶外,阿霧吓得忙用手捂住眼睛,“殿下,你怎麼不進去?”
楚懋很無辜地看了看阿霧,阿霧這才想起延嘉堂沒有玉瀾堂和冰雪林的那種牛皮水囊,楚懋不事先沖洗一下是不會踏入浴桶的。
阿霧隻得取了葫蘆水瓢遞給楚懋,結果楚懋連伸手接都懶得,無視阿霧地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阿霧看了看楚懋,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隻得咬咬牙脫了鞋襪和外裳,替楚懋舀水沖淋。
然後楚懋才踏入了澡盆,吩咐阿霧道:“一直舀水,不要停。”
舀水、淋水,濺起水花,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可以遮掩人聲,楚懋舒服地将手臂架在浴桶邊緣上,這才慵懶地開口道:“你覺得是誰殺了淑妃?”
這個問題阿霧已經想了一天了,“應該是向貴妃吧。”
盡管田皇後和向氏恐怕都想讓元蓉夢這個攪局者死,卻一直在等對方下手,自己做個黃雀在後,這樣的平衡卻在元蓉夢和楚愈勾搭上之後被打破了。
如果皇帝頭上的這團綠雲被揭發,那六皇子必然失去聖心,其實這事如果換了别的宮妃,皇帝可能根本就不會同兒子計較,但那偏偏是得寵而酷似先皇後的淑妃。所以阿霧以為向貴妃定然不願看着這件事被揭發出來,所以幹脆殺了淑妃滅口。
但是這件事裡頭楚懋明顯插了一腳,目前阿霧可看不出,元蓉夢之死對楚懋能有什麼好處。盡管元蓉夢觸了楚懋的逆鱗,可是這麼多時間都過去了,楚懋又何必急在一時收拾元蓉夢呢?而楚懋又為何要盡心盡力幫元蓉夢和六皇子遮掩,這也是阿霧想不通的。
“繼續說。”楚懋道。
“殿下像是早知道向貴妃要對元淑妃不利似的,其實若是咱們提醒一下淑妃,她若能逃過此劫必然和向貴妃狗咬狗,若能人贓并獲,既除了向氏,又能離間淑妃和老六,豈不也好?”但凡有法子,阿霧都不會想通過取人命的法子去獲勝。
“那你覺得我是做錯了?”楚懋笑道。
阿霧對楚懋實在是太有信心了,所以她直覺地搖了搖頭,“除非殿下想要的結果就是淑妃死,而且必須是由向貴妃動手。”
“低下頭來。”楚懋側頭對阿霧道。
阿霧還以為楚懋有什麼悄悄話吩咐,所以乖順地低下頭,結果被楚懋一下就含住了嘴唇,更被他順勢就抱入了水裡。
“楚懋!”阿霧捶打楚懋,如今弄得她渾身都濕了。
楚懋笑着親了親阿霧的臉蛋兒,看來心情十分不錯,隻是不知道是高興元蓉夢之死還是高興達到了目的。
“我的阿霧真聰明,真乃女諸葛。”楚懋笑道。
但是後面的事情阿霧就再也猜不出來了,為何楚懋要向貴妃動手?“殿下别給我打啞謎了,你快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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