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酒店毗臨黃浦江,不遠處就是上海繁華的都市區,經過醫生診斷後,史茜妮的腿上并無大礙,但是卻需要被塗上石膏,縛上了繃帶。對于奔波了一個多月的史茜妮來說,這多少有些難以接受。
整個的隊伍在極短的時間内灰飛煙滅,她難以向組織彙報自己的工作,盡管她去之時,已經意料到這是九死一生的經曆。
不知鄭書記怎麼樣了?她的槍傷更加緻命,估計現在應該将養得差不多了。父親還是在上海的敵營裡打诨,這也是他的使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而自己的職責就是要靜等養傷,與組織聯絡。
百無聊賴之際,史茜妮胡亂翻檢了基本雜志閱讀。在她翻到《萬象》雜志時,不出意料的一個名字赫然映入眼簾――張愛玲,文章的名字是《金鎖記》。她整晚都沉浸在金鎖記的故事裡,不能自拔。張愛玲的筆觸更加的圓熟精巧,她巧妙着編織着上海的錦繡繁華和末世人的悲慘境遇。
史茜妮久久握着雜志,不忍放下。她似乎找尋到了一種派遣心緒的契機。
她提起筆來,寫了起來。
“我眼中的上海人
上海是個人見人愛的魔都,她有着絢爛之極的華貴,又有着靜極思動的安份。誰也不能說上海是個慢條斯理能同他人談話的地方,沒有誰會停下匆匆地腳步,同你細談人生過往,也不會有誰在意一個擦身而過的路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隔絕了天與地、時間與空間,上海人會用蠶繭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内心,不讓他人窺視。這裡是一個喧嘩與騷動交雜的世界,沒有一刹那的時間留給人喘息,一切都在變動之中,故而上海人短視、不待長遠,上海人勢利、不重虛浮,然而這短視與勢力裡沒有矯揉造作,沒有故弄玄虛,它的底子是上海的黃埔灘水門汀的青灰色,石庫門琉璃瓦的鵝黃色,是沒有浮華裝飾的簡單的個性和沉寂後的高人一等……“
在酒店明亮的水晶燈下,史茜妮文思泉湧,“铛铛铛”,時鐘敲響了十二下,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書寫了兩個多小時。或許這些文字,沁透了她對于上海二十年歲月更遷的感悟,以及她對于時代變革的遐思,她倦怠地理了理雜亂的頭發,合上了惺忪的睡眼。
次日,豔陽高照,把灰褐色的窗簾都燙的滾熱,史茜妮雖然把窗簾拉上了,仍然能夠感受到熱氣襲人。外邊是蟬鳴嘶嘶,聒噪着人的耳朵靜不下來。許久,她沒有這麼睡一個安穩覺。枕邊是昨晚散亂的文稿,她起身整理了一下思緒,對于幾個錯愕的地方又稍作改動。這篇文章如果愛玲看到了定然是十分歡喜的,她想着想着就笑了。她撥通了張愛玲公寓的電話。回話稱張愛玲還沒醒。茜妮忽然想到了愛玲和她說的,“我一般是晝伏夜出的動物,白天是充足睡眠的時間,我要好好地補充一個覺,而晚上靜谧的氣氛,又使我能夠在案頭書寫到天光微亮。”
午後三點,張愛玲打過來電話。
“茜妮,你神隐了一個多月,都去哪裡了?”張愛玲埋怨道。
“唉,别提了,把腿都摔傷了。”張愛玲隔着電話都能感覺到史茜妮在撇嘴。
“我最近要搬家了,稿費現在讓我可以搬離這個小的弄堂,我前幾日租住了涪陵路的一處别墅,兩層的花園洋房,有着新鮮的花朵和茵綠的草坪,想起來都能嗅到泥土的氣息。”張愛玲歡快地說。
史茜妮告訴了張愛玲先住在奧德酒店,過了一刻鐘時間,張愛玲就過來了。
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上面繡着大紅的牡丹,細條的枝葉直伸下去,她手裡拎了一盒糕點,放在幾案上。
“愛玲,你這件衣服真漂亮。”史茜妮豔羨道。
“漂亮吧,這是我自己設計的。”張愛玲不無驕傲地說。
“你自己設計的?”
“是呀,我少時候就夢想着有一天塗了密斯唇膏,踩着高跟鞋,穿着自己設計的時裝,一搖一擺地走在大街上,今個兒終于夢想成真了。”
“出名要趁早呀,來的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張愛玲又補充說道。
“少年得志,是人生最大的樂事。”史茜妮拿過來自己的稿件,遞到張愛玲手上,道:“愛玲,你快幫我看看,這個稿子寫的怎麼樣?”
“我眼中的上海人?”張愛玲一字一字地讀着題目,“這名字就頂讓人歡喜的。”張愛玲笑了起來。
張愛玲從頭到尾浏覽了一遍,說道:“你這文章,倒讓我覺得上海人究竟還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一寫,上海人的細膩,上海人的品行,都是與其他地方決然不同的。”
“那你想寫什麼?難道題目與我的一樣?”史茜妮睜大了眼睛,望着張愛玲。
“那當然不是了,茜妮,我自身就睡上海人,怎麼看自己?難道對着梳妝鏡?我要寫‘到底是上海人’,這樣的角度才适合。”張愛玲仿佛在憧憬着自己文章當中的構思,她抿着嘴,默不作聲。
時間頓時靜寂了,史茜妮也呆望着。兩個人分别一月有餘,張愛玲已經成了上海文壇炙手可熱的人物,反觀自己,還是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樣子,想到此處,史茜妮不禁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張愛玲回過神來問道。
“我笑你的天真爛漫呀。”
兩個人你吵我鬧,打鬥了起來。
“不過茜妮,說實在話,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上海發生了不少的變化,連我自己都不能想象你此前到我住處的破落樣子。”說到此處,張愛玲有些黯然神傷。
“我們不要提那些往事,你總歸比我強,你不靠父母的救濟,一個人苦苦撐持着,換做我,我就沒這本事。”史茜妮哄着張愛玲道。
“也許吧,對了,你可以搬到我的公寓去住,那裡隻有我和姑姑,沒有其他人。”張愛玲邀約道。
史茜妮略有些躊躇。
“哎呀,我說去你就去嘛,這麼婆婆媽媽的,我們可是新時代的女性了。”張愛玲歡喜地替茜妮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