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行知道,劉振三所說的29集團軍,也就是川軍.他們裝備低劣,訓練較差,戰鬥力不強,如果日軍真打到川軍的頭上,恐怕是兇多吉少。
張自忠的了劉振三的話,眉頭深深地皺了一下。
韓行有個習慣,那就是看官兵的時候,也順便地看一看他們的裝備。
180師的裝備可謂是五花八門,他們的重武器很少,像重炮啊,步兵炮啊,幾乎是沒有,就是連重機槍也很少,輕機槍也有限。就是連步槍,也是雜七雜八的,包括蘇制莫辛納幹,日本三八式,國産老套筒,國産中正式,捷克式毛瑟步槍,德國式毛瑟步槍。
這樣的步槍,配置子彈也是相當的麻煩。
三八式的三零長刺刀是倭刀式樣,長度長半米以上。莫辛納幹是蘇制的四棱刺刀,隻能刺不能砍。國産老套筒是仿制三零式的刺刀,中正式則是仿造歐洲式樣的長刺刀,捷克式毛瑟和德國式毛瑟是原版歐洲刺刀,長劍式樣。
刺刀的繁雜,造成的弊端之一就是互換困難,而且損失一把是一把,根本就沒處換了。
西北軍步兵子彈大約每人能達到50,60發,遠遠不如日軍每人120到200發。要說川軍,那就更慘了,往往隻有10發甚至2{0幾發子彈。
更慘的是,原本第五戰區就缺少重武器,經過武漢會戰的激戰,以及武漢會戰後期的大撤退,原有少量重武器也損失殆盡,導緻重裝備上極弱。
整個戰區的部隊,幾乎都是輕裝步兵,主動進攻基本是豁着人上,防禦的時候,也有很大困難,那就是火力明顯不足。
所以,劉振三對這次防禦戰信心不足,也是有原因的。
這個時候,圍在張自忠周圍的180師的弟兄已是不少,看來大家經過連日的作戰,已經有些疲憊,産生了一些敷衍的想法。那就是應付一下就算,不肯作你死我活的拼搏。
張自忠明着是對着劉振三和吉星文,實際上是對所有的弟兄們大聲地說道:
“今日之事,我與弟兄們隻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是敷衍,大家敷衍,一切敷衍,我對軍官們敷衍,軍官們對部下也敷衍。敵人沒來我們是敷敷衍衍地布置,敵人既來我們也是敷敷衍衍地抵抗,敷衍一下就走。
這樣的做法,看起來似乎聰明,其實最笨,似乎容易,其實更難,似乎讨便宜,其實更吃虧。因為今天不打,明天還是要打,在前面不打,退到任何地方還是要打。
完是一樣的完,犧牲是一樣的犧牲,不過徒然給世人嘲笑。所以這條路的結果,一定是身敗名裂,不但國家因此敗壞于我們之手,就連我們自己的生命,也要為我們所斷送,這就等于自殺。
所以這條路是死路,沉淪滅亡之路。
我與弟兄們同生死、共患難十餘年,感情逾于骨肉,義氣重于同胞,我是不忍弟兄們走這條滅亡的死路。弟兄們素識大體,明大義,諒自己也決不肯走這條路。無疑的我們隻有走另一條路,就是拼。
我們既然奉命守這條線,我們就決心在這條線上拼,與其退到後面還是要拼,我們就不如在這條線上拼得有價值、有意義。我們這一次一定要同敵人在這條線上拼到底,拼完算完,不奉命令,決不後退。
我與弟兄們受國家豢養數十年,無論如何艱難,我們還拼不得嗎?幸而我們的拼,能擋住了敵人,則不僅少數的幾個人,就連我們全軍也必然在中華民國享着無上的光榮,我們官兵也永遠保持着光榮的地位。
萬一不幸而拼完了,我與弟兄們也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四萬萬同胞父老,我們沒有虧負了他們的豢養,我們亦不愧做一世的軍人。所以,這一條路是光明磊落的路,是我們惟一無二應該走的路。
我與弟兄們參加抗戰以來,已經受了千辛萬苦,現在到了最後的一個時期,為山九仞,何忍虧于一篑,故惟有弟兄們打起精神,咬緊牙根,拼這一仗。我們在中國以後算人,抑算鬼,将于這一仗見之。”
張自忠的話在深深地打動着每一個人。
陣地上180師的所有官兵,隻要能聽見張自忠話語的,都在聆聽着他的聲音,捕捉着他的每一個音符,在即将進行的激烈戰鬥中,都将遵照着張自忠的命令,奮勇拼殺,戰鬥到最後一刻,最後一個人。
張自忠鼓勵完了所有官兵,又在繼續檢查着長壽店的工事,直到親自監督着長壽店陣地工事全部改造完,心裡才舒了一口氣。
張自忠稍微靜下了心,才對韓行說:“韓司令啊,你對我們的長壽店陣地有何看法。”
韓行點了點頭說:“不錯,不錯,比起南昌保衛戰的長蛇一字陣來說,可是強多了。”
張自忠沒有聽明白韓行的話,急忙問:“薛嶽的南昌保衛戰,怎麼又成了長蛇一字陣了?”
韓行笑了笑說:“薛嶽、羅卓英司令把南昌的主力十幾萬人,放到了休水一線一百多公裡的地方。結果是守,守不住,撤,又撤不回來,那不是一字長蛇陣是什麼。長壽店陣地就不一樣了,它就像一個拳頭一樣,緊緊地攥在一起,守,層層防禦,攻,能一拳打出去。”
張自忠是右翼軍總指揮,當然是極關心戰術問題,又問韓行:“韓司令呀,岡村甯次這個老小子,你認為他對待南昌保衛戰和這一次戰役,實行了什麼戰略戰術,你能簡單地推演一下嗎?”
韓行笑了笑說:“推演談不上,隻能是說說我的看法。”
張自忠點了點頭,在靜靜地等着韓行說下去。
韓行不慌不忙地說道:“打南昌,岡村甯次用的是閃電戰,擊潰戰,以重炮首先擊破國軍外圍的修水防線,然後使用100多輛坦克裝甲車高速突破,搶在國軍援軍到達之前占領南昌。
為什麼這樣,因為岡村甯次認為國軍在南昌的防禦像一個核桃,隻有殼子很硬,裡面很軟,而且空間很大。
國軍将主力集中在修水防線,另外一部駐紮南昌,在修水防線到南昌之間沒有駐紮重兵。這是因為國軍指揮官薛嶽認為目前第九戰區兵力不足,要兼顧江西省和湖南省,其中顯然湖南省比江西省要重要的多,将主要兵力放在湖南境内,包括74軍。
薛嶽按照武漢會戰期間,日軍前進速度和攻擊強度來估算,修水防線至少能堅持3到4天,所以這段時間内可以将湖南和浙江的國軍部隊調到南昌一線,同日軍決戰。
在這一點上,岡次要次比起薛嶽來說,顯然還是棋高一招。”
張自忠聽了是頻頻點頭,認為韓行說得還是有道理的。張自忠又引導着韓行說:“我是洗耳恭聽,再聽聽你對這次戰役的看法?”
韓行又不慌不忙地說道:“打南昌這樣打,是因為國軍布防分散,有空隙可以乘機。而且從修水到南昌之間距離不過幾十公裡,地形并不複雜(贛北平地多),便于裝甲部隊短時間突進。
而第五戰區所在區域地形複雜,山地很多,而且李宗仁總指揮在各地依靠複雜地形設防,如果仿效南昌一樣從正面突破,然後占領随縣棗陽,是相當困難的。
而且就算占領這兩地,也不能改變第五戰區威逼武漢的事實,因為周邊還有上百公裡的國軍防線,總不可能全部占領。
所以,岡村甯次認為,對付第五戰區,必須改變戰術,以殲滅其有生力量為主。如果第五戰區的主力被殲滅,他們李宗仁自己就會主動撤退,收縮防線,這樣武漢地區的日軍也就安全了。
岡村甯次特别害怕的是第五戰區的31集團軍湯恩伯部,他的主要矛盾也是想消滅31集團軍,我是這麼認為的,但是不一定對。”
張自忠聽了韓行的話,又點了點頭,認為韓行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且邏輯性極強。
跟随張自忠的吳副官見張自忠對長壽店的防禦工事視查得差不多了,和韓行談得也差不多了,就催促張自忠說:“張司令,天已經不早了,我們就抓緊回宜城司令部吧?”
張自忠搖了搖頭說:“我不回去了,你去給司令部打電話說,這幾天我都呆在長壽店前線了。”
吳副官一聽急了,對張自忠着急地說:“張司令呀,你身為第五戰區右翼軍總司令,應該待在宜城的指揮部裡才對啊!這裡是最前線,要是出了問題,下官實在是擔當不起呀!”
張自忠又看了一眼韓行,對吳副官說:“你問問韓司令吧,韓司令是否願意跟着我回宜城?”
聽了張自忠的話,韓行就想刺激他一下,于是說:“張司令可以回宜城司令部,但是我不能到那裡去?”
“為什麼呢?”張自忠問。
韓行笑了笑,非常自信地說道:“我也就是個小小的南征軍司令,也就是個師長級别的,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可是張司令不一樣啊,你可是堂堂的第五戰區的右翼集團軍司令啊,你的手下可有幾萬重兵啊,可統統得需要你的指揮呀!要是萬一出點兒事,下官也是擔待不起啊?”
張自忠聽了韓行的話裡明顯有刺,就問道:“你這話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你可以死在長壽店,而我不可以待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