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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4665 2024-01-31 01:11

  肖少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沒有哨兵,沒有向導。趙明軒、顧雪,都還沒有覺醒。小女生期期艾艾地扯着卷子,一臉别扭地問他:“哎哎,你幫我看看,為什麼這題又錯了?”

  年少的趙明軒在旁邊一隻手挂他脖子上,一隻手不耐煩地搶過卷子,瞄了一眼道,“你公式代錯啦,你是不是沒好好看題啊!”

  顧雪猛地漲紅臉,一把将卷子奪回,“我又沒問你!”

  說着沒兩句,看見被自己弄皺的試卷,一撅嘴,金豆子又要掉下來,看得肖少華一陣手足無措哭笑不得,“喂喂你别哭啊。”

  趙明軒偏偏火上澆油還要扮鬼臉,“愛哭包、愛哭包!”

  女生氣得要伸手去打他,淘氣鬼躲得快,夠不着,眼看要鬧起來,被肖少華拽回來,“幹啥啊,不是要看卷子嗎?”說着他展開被弄皺的試卷,向小姑娘抖抖紙張,“你還問不問啦?”

  顧雪連忙拉開椅子坐下,“問的問的。”趙明軒卻不樂意了,勾着肖少華脖子喊:“你先答應我的要回家打遊戲!”肖少華無奈,“不急不急,這題不難。”

  見狀,顧雪獲勝般地挑起小眉毛,歪頭橫了趙明軒一眼,那小模樣别提多得意,緊接着肖少華就聽見趴自己肩上的好友發出不爽的一聲冷哼。背上多了個人還是挺沉,肖少華都懶得說他們了,趕緊從練習簿上随便撕了張沒用過的當稿紙,拿出鉛筆畫示意圖給他同桌看。顧雪自然是問題一個接着一個,間或夾着趙明軒毫不客氣的冷嘲熱諷,兩人唇槍舌箭,你來我往,被他屢屢用自動鉛敲頭提醒集中注意力。放學後的教室裡,除了他們,其它同學們都走光了,隻剩下排排擺放整齊的桌椅。窗外傳來有一聲沒一聲蟬鳴,落日的餘晖将三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那一刻的夕陽仿佛無限美好,木制的窗棂格子似的大塊玻璃,帶一點老式風格的建築越縮越小,慢慢遠去。再一定睛,是手上的試卷已變成了厚厚一疊論文報告,許多人走過肖少華的身邊,有說有笑,他邊翻看着報告邊走,油墨的排字上面一圈圈紅筆,是被胡良工标出所有需要修改的段落,空白的一側以清晰的字迹寫着具體的建議,字字句句尊諄諄教誨,無一贅言,他擡起頭,看見薛定容拿着試管對他面色嚴肅道,“這個配比不對,轉染不夠穩定,你再用一次儀器,我示範你看。”

  肖少華連忙放下剛打印出的pcr分析,應着“好的”,跟到薛院士的後頭看人操作演示,輪到肖少華時,對方通常沉默,然而隻要開口,必有一二錯處。他忐忑不安地去找付昱淩說:“師兄,這麼大一個樣本庫,就這麼交給我,真的沒問題嗎?計算機程序優化運算什麼我完全不懂啊……”

  付昱淩笑着将雙手摁他肩膀上,“怕什麼,天塌下來老闆扛着。你别看老闆每次大大咧咧,但樣本庫,他隻會交給最信任的人看管。”那目光溫和而鎮定,“他交給你,就說明他相信你的能力,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然而随着對方這一句話落,火光蓦地沖天而起,周遭人等,就如同蠟像一般,兀自開始融化,包括置于他肩上的一雙手,就像液體,化為紅色的血液,淌過防護服,而眼前的那些臉孔,皮膚一片片地剝落,無法承載重力的眼眶變形,圓滾滾眼球滴溜溜地掉了下來,四處無聲的慘嚎、尖叫。

  一眼望不到頭的成片硬盤立櫃、工作站、資料文檔,無數人的心血,在火光中損毀,他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研究員們,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來,一邊伸出手,一邊似乎想說什麼,卻隻有那森森白骨的齒關不停上下咬合,發出空虛而忿恨的語義,殘餘的面部肌理扭曲出被烈火灼燒的掙紮與痛苦。

  就在那鮮血淋漓的指尖即将觸上他面頰之際,肖少華大叫一聲睜開眼,眼前一下過于明亮的日光燈打在視網膜上,刺激着眼角分泌出了生理的淚水,加重了酸澀。

  “你醒了。”一個沉着女聲由遠至近,穿着軍裝,是個陌生的輪廓。他眯了眯眼,适應了一會,伸手擋了一下光亮,一片濕涼,才感覺到額上、後背已俱是冷汗淋漓。

  “想起來了嗎?”女哨兵問他。

  肖少華反應不及,“什麼?”

  他一開口,喉嚨就疼得厲害,喉結處也好像覆蓋了什麼,他往那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幾層疊起的紗布。鼻尖隐隐一點腥澀藥味。

  身下一張abs病床,這空間結構、擺設,一看就是他們的臨床實驗室,肖少華愣愣注視門口兩秒,一副畫面閃過眼前。

  “等等――樣本庫!”他貿然出聲,聲音卡在喉嚨裡,嘶啞難辨。也顧不及,雙腳一落地要沖出去,卻被旁邊的女哨兵攔住,“你不能去!”

  “為什麼?”發音雖不完全,但他的眼神完完全全寫着這個意思。肖少華摸着振動困難的聲帶部位,壓着嗓音問他們:“你們是不是要審我?我十分願意配合,隻是還請讓我再看一眼樣本庫。”

  女哨兵微撇過頭,眼神偏開:“已經……燒毀了。”

  肖少華當機立斷:“不可能!”三個字快的就剩氣音,他一把揮開對方的手,直接就朝走廊奔去,旁邊三四個哨向沒想到他那下力氣那麼大,也不敢真下狠手怕傷了對方,一轉眼這人就已經從緊急逃生口下樓去了,他們幾人連忙跟着跑了過去。經過更衣室也沒空進去,更别提什麼防護服,蹬蹬蹬就下了一排台階,地下室入口的門好似一陣旋風就要迎面關上,被一名動作敏捷的哨兵抵住,一腳踹開,四個哨向跟着追了一段路,因為此處是精神力場地雷區,他們未敢随意放開精神力觸,隻是緊緊用感官或視線鎖定眼前這人,也不知這平時缺乏鍛煉的科研人員哪兒來的爆發力,硬是一路連衣角都沒讓他們摸到。

  到了事發地點,見人一個急刹停下,氣還沒喘勻,打個照面就看見了那黃條後面,蹲地上檢查什麼的技偵組和物證組等人。“已經封鎖了,誰允許你們進來?”一名穿着防護服的短發女子站起,厲聲喝道。

  跟着肖少華進來的四名哨向見狀連忙和他們敬了個禮,解釋了幾句。

  “還好防輻射層打開了,不然你們夠嗆。”回完禮,他們中看起來像長官的普通人中年男子說了一句。一名長相嬌俏妩媚的年輕女向導聞言拉下面罩,“打開了嗎?不早說。”說着,她晃晃腦袋,披散一肩與此地風格全然不符的大波浪,正是劉美和。

  她說着,往肖少華的方向看了一眼,因已初步掌握基本情況,偵查人員們看向對方的眼神多少帶了點同情,并沒有強硬阻攔,其中一位隻是走了兩步提醒對方,“哎哎,看看就算了。不能進去。”

  說着也朝對方視線的方向望去,因那安全門早被損壞,從哨向們的角度,門戶大敞的機房一覽無餘,好在這隔離用的都是防火材料,加上相關人員趕來及時,火勢還未來得及擴散就被很快撲滅,人也救了回來。隻是整個這塊内部空間已然如同廢墟,燒黑的牆壁下,幾乎斷裂的支架在吱嘎作響,大半的硬盤金屬部分都已經融化了,成了一灘分辨不出形狀的液體,沒有融化的也都變了形,飄逸出有毒難聞的黑色煙氣。

  而那名站在已經被高溫變形的鋼制門框旁的年輕科研人員,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立了十幾分鐘。身着白大褂的颀長身影,透出幾分搖搖欲墜的脆弱,卻又似憑借着意志力一直支撐着。蒼白的側臉下,喉嚨上的紗布已滲出血。他緊緊抿着唇、手握成拳的樣子,仿佛就此成了一座雕像。唯獨一雙黑瞳,專注明亮,瞳眸深處似有火光沉沉燃燒,像要将眼前此景,一筆一劃全部刻入眼中、心裡,永遠記住。

  離他最近的女哨兵姚佳見狀恍惚想起,先頭來前跟他們說過什麼,這些科研人員多重視研究甚于自己性命……不禁往前挪了半步,躊躇想說些什麼,才張開口,就看見對方驟然擡手“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當場,包括其他兩組安全部的哨向們,都被驚了一下。

  她阻攔不及,那名研究員已經做完這個動作,慢慢放下了手。除了臉上那枚清晰鮮紅的五指印,好似風平浪靜,什麼都未發生過,繼續挺直脊背一言不發。注意到這人眼神有逐漸渙散的趨勢,姚佳暗自倒抽一口涼氣,生怕對方打擊太大,一個扛不過又暈了過去,硬着頭皮開口:“請跟我們上去。”

  她等了十幾秒,仍未能聽見回答,正要出手扳上這人臂膀,對方已一個利落轉身,沉默地往出口走去。姚佳等哨向們連忙跟了上去,行至不遠不近的距離内,聽到這名研究員問:“請問……小丁他們呢?”嗓音很輕,帶着喑啞,“就是當時與我一起下來的那些人。”

  “他們很好,”女哨兵這回謹慎作答:“隻是暫時昏迷,現在已經醒來,正在接受精神疏導。”

  “……好。”這人就答了一個字,又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姚佳看見他的眼底蓄滿淚水,卻是眨了眨眼再睜開就沒了,仿佛錯覺,連眼眶微紅都像燈光效果。然而前事未忘後事之師,她其餘三名哨向同事如臨大敵地看守着這名身無寸鐵的研究員,一直把人押送到了會議室,交給前來換班的審訊人員。

  這次還是老搭配,主副審普哨向加上書記員,四名落座,核對完對方身份後,主審語氣溫和地說道:“小同志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們這次調查審訊并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而是弄清楚事情發生經過。”

  “……嗯,我明白。”肖少華垂首應道,因為喉間疼痛,苦澀難言,聲音幾乎低至不可聞。說完這麼沉默了近一分鐘,再開口将将講了個開頭,有哨兵來通報,主副審們互視一眼,剛說一句“請進,”門口傳來一句有些熟悉的女聲:

  “何必問他,”劉美和推門進來,懶洋洋地半倚在門上,“問他不如問我,”她說着,擡起一隻手,兩指間夾着半指甲蓋大小的半透明芯片,“反正該有的不該有的記錄都在這裡了。”

  她接着擡腿邁進來,後面跟了一串人,都是方才在下面的遇見的技偵組人員。中間還有個個子挺矮,像初中生的小女孩,歪着腦袋對肖少華說了一句:“你好呀。”

  肖少華不由一愣。

  劉美和經過他身旁,随意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空出的另一隻手翻轉将他破碎的手機零件“嘩啦”攏桌上,“該換7了。”

  她指的是華為x系列第七代,肖少華第四代從上學用到現在,早該壽終正寝。現在一身屍骨碎片,也算是完成了曆史使命,成功退出了舞台。肖少華一時沒弄明白情況發展,目光茫茫然落在自己那堆手機碎片上片刻,又轉到劉美和右手手指撚着那塊小薄片上,後者正伸手從坐他右邊那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女孩手中接過一個黑箱子。

  隻聽小女孩邊将箱子遞給對方邊說道:“小綠,逃生6沒有告密者好玩,我通關了。”

  劉美和接過笑道:“好啊,那我回去給你下個全息版。”

  他對面坐着一個四川人,按着耳機喊:“粗來了粗來了,你就不要吵了嘛。”說着看到肖少華看他,又笑着沖他一句,“瓜娃兒,又闖禍了撒?”被他旁邊另一名衣着樸素的中年男子警告地咳了一聲。

  他們往外拿東西的拿東西,開筆記本的開筆記本,聊天的聊天,隻是多了五六人,會議室一下變得跟菜市場一樣熱鬧。而這看起來像普通人的中年男子,還跟主副審們打招呼,“老何我們這次就直接開始音頻分析吧?你看這兒連個單向可視玻璃都沒有。”

  随他話音剛落,幾乎同時的,肖少華身旁就冒出了一陣類似“沙沙沙”的雜音,他當下扭頭一看,發現劉美和面前的黑箱子已經翻拆出來,渾然成了個筆記本的支撐台,上面插着幾根usb線,接着連上一台音響似的設備,而她正将手中的那卡片往一個類似讀卡機的東西裡插|入,那一瞬,不知怎地,肖少華腦中陡現一線清明,回過神時,自己已将手按在接口上,阻止了對方的動作。

  “這是什麼?在我手機裡安裝的竊聽器?”一時間湧上心頭的是憤怒或委屈已經說不清楚,肖少華覺得自己應該笑,但喉間發出的語句卻帶上了顫音,“你們……懷疑我是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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